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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錯了,」老尼姑微微搖著頭道:「對於一個已經身入佛門中的人來說,的確是大錯特錯了!我方纔已經說過了,人的一生是何其短促!」頓了一下,老尼才接下去道:「而佛道又是何等精深,有人苦心孤詣,少年入佛,窮其一生之力,猶不能頓開茅塞,貧尼又何許人也,焉能侈望自得於佛學武道,雙途並進?」她深深地又嘆息了一聲,黯然自傷地道:「我錯了,終於我想通了這個癥結,將長劍掛起,便不在武學一途上求進了。」

  潘幼迪嘆息一聲道:「聽庵主言,我們真慚愧了。」

  「那倒也不是!」妙真女尼一本正經地道:「武學與佛學一樣,都是同樣高深的學問,我的意思是除了至聖先佛以外,凡人極難雙途並進,而至於極境。貧尼以為,我們只能擇其一,鍥而不捨。」微微一頓,她才又接道:「像是令師,她便是一位令我深深欽敬的前輩,我想她便是擇武學一道而窮其畢生之力研討鑽進的一個例子。如果她像我一樣晚年從佛,那武學一道便難精進更上層樓了。」

  朱翠微笑道:「庵主所說極是,真是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原來這樣,庵主你才不再出現江湖,雖經我苦苦哀求,也不再施展絕技了。」

  妙真老尼微微點頭道:「這是我的一點私心,萬請姑娘成全。」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以為庵主這麼做並非全對,一個人手拿勁劍,若是心中未存殺機,沒有仇慧,也不會構成心裡的孽障,庵主你以為可是?」

  妙真女尼搖搖頭,冷冷地道:「這句話似是而非,一朝劍在手,便不容你不過問武林中事,唉!這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當你一天拿起了劍,和江湖武林結下這個緣,便很難抽身了!」老尼滿懷傷感地道:「過去數十年的武林生涯,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場惡夢,在武林中想要一直保持住你的尊嚴,不為別人打敗,實在很難,然而你如果有見於此,半途思退,想要抽身,卻是更難。」

  朱翠不解地道:「這又為了什麼?」

  妙真老尼喃喃道:「因為別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就像潘姑娘,她只是以武會友,還算是好的,另外的一些人,卻是居心叵測——」

  潘幼迪一笑,道:「庵主這是在明責我的不是了!聽你的口氣,莫非另外還有人居心叵測,上門來找庵主生事麼?」

  妙真女尼黯然地垂下頭,發出了一聲喟嘆道:「這就是我的難言之隱了。」笑了笑,她注視向潘幼迪道:「只顧了說這些,竟忘了你的傷了。」

  潘幼迪緩緩探出了右手道:「請庵主試試脈搏,便知傷勢如何了。」

  妙真庵主微微點頭,一隻手捉住了潘幼迪的脈門,彼此都不再出聲。稍停之後,妙真庵主鬆開了手指,看著潘幼迪道:「姑娘的傷勢,在於目前五行不通,莫非是為人內氣攻入不成?」

  潘幼迪點點頭,十分折服地道:「庵主真是個大行家,情形正是這樣。」

  妙真女尼喃喃道:「這股內氣斷非尋常氣機,敢莫是發自金鐵兵刃之上?」

  潘幼迪又點了一下頭。

  妙真老尼喃喃道:「好險!這股刀劍之氣,若是再前進一寸,便得傷了心脈,那時姑娘是否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便很難得知了。」

  潘幼迪與朱翠聆聽之下,都不禁暗吃一驚!尤其是潘幼迪私下裡更為之捏了一把冷汗,對於宮一刀存下了深深的戒心。

  「阿彌陀佛!」妙真女尼嘴裡輕輕喧了聲佛號道:「姑娘武功得自觀濤嫡傳,已是天下罕有敵手,這人卻能以刀劍之氣,攻入姑娘中腑,幾乎傷了內臟,料想當是一功力極為傑出的窮兇極惡之輩,此人既然有如此功力,姑娘千萬不可大意,要防他一防才是。」

  潘幼迪點點頭道:「庵主說得是,這傷要緊麼?」

  妙真女尼搖搖頭道:「姑娘己識得厲害,防範於先,只須服藥兩次,每日早晚自運功力調息,便可復原如初。」一面說,她離開座位,自藥架上取藥包好,交與幼迪,並指示了服用方法。

  是時院外響起了兩聲鐘鳴。

  老尼隨即自座位上站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早課時間已到,二位姑娘可願隨同貧尼至前殿共瞻佛光麼?」

  二女當下連連稱謝,起身告辭。

  妙真女尼送出禪院,合十告退道:「請恕貧尼不遠送了。」

  朱潘二女徑自返回棧房。

  朱翠道:「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了前輩高人,若不是她指出我傷處有毒,我還一直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潘幼迪自倒了一杯茶,默默無語地喝了一口。

  朱翠看她一眼道:「你在想什麼?」

  潘幼迪搖了一下頭:「沒有什麼,你真的相信這個妙真女尼的話麼?」

  朱翠微微一怔:「你不相信?」

  「不是不信!」潘幼迪微笑了一下:「她為人很夠義氣,又對你我有恩,照理說我是不該對她懷疑的,可是我總覺得她有些言不由衷。」

  朱翠道:「你是說?」

  「我不相信她真如所說,是一個不再手摸寶劍的人。」

  「那你認為她方纔說的都是假的?」

  「並非全假,起碼有些言不由衷。」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你久處深閨,雖然學了一身難得的武功,到底歷事不多,如果我這雙眼睛沒看錯,眼前的這個妙真庵主——」方言到此,話聲忽然一頓,猛地偏頭向窗。

  朱翠幾乎與她不差先後的都感覺出了,就在潘幼迪偏頭向窗的一霎,朱翠已騰身而起,雙手虛接處,一雙紙窗霍地為之大開。

  就在這一剎那,一條纖弱的人影,驀地騰身躍起,以朱翠之快捷身法,竟然未能看清對方之全貌,隱約中只看見了這人翩然翻起的一截衣襟!「唰」的一聲,已隱向屋脊背後。朱翠先是一怔,隨後想起,立即縱身躍起,一個快翻來到屋脊另側,在間錯的大片白楊樹林裡,早已失去了那人蹤影。

  身後人影微閃,潘幼迪現身眼前。「你看見了麼?」

  「嗯!」朱翠點了點頭:「不過太快了,只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這人好利落的一身輕功!」

  潘幼迪一雙深邃的眼睛,投向對面楊樹林裡,神秘地笑了一下:「不要緊,我們早晚會知道是誰的。」一面說她翻身飄過屋脊,來到窗前。

  朱翠也跟過去,二人細細地察看了一遍,看不出絲毫痕跡,甚至於連窗前地面上的一層泥塵都沒有異樣。

  潘幼迪輕輕舒氣道:「這人的一身輕功,絕不在你我之下。」一面說她頭向上看了一眼,一截樹枝斜伸當空。

  「原來如此!」她嘴裡說著,已經輕縱身而起,右手二指輕輕一捻,拈住了那截橫枝的尖梢,整個身子隨即騰在空中。她對朱翠道:「看見了麼?」一鬆手,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那個人就是像這個樣子偷聽我們說話的。」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誰能有這種功夫?」

  潘幼迪由窗戶翩然進房中,朱翠也緊跟著進來。

  「難道是那個老尼姑?」朱翠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難料其是真。

  潘幼迪抬頭看著她,微微笑道:「你猜對了。」

  「什麼!」朱翠一驚:「你真的以為是她?我看不見得吧。」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當然不能就此認定,不過幾乎已經可以判斷是她了。」

  朱翠仰起臉來想了想,心裡很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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