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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黑衣少女似乎已經閉上眸子,聆聽之下,緩緩地睜開來道:「一個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所會遭遇到的種種困難,不是你現在所能想到的,尤其不幸的是你擁有一張美麗的臉。休息一會吧!時間不多了!」說了這句話,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朱翠把身子縮了縮,覺得有一絲凌晨的寒意,打了個呵欠,把頭倚向身後的竹干,腦子裡是雜亂的一團,起先還想東想西,不久便朦朧入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是一片光亮,耳朵裡更像是有人開了八音盒子一樣的熱鬧,所聽見的是各種不同類的鳥鳴之聲,真是熱鬧極了。朱翠恍惚中吃了一驚,趕忙睜開眼睛,敢情天已經大亮,一隻翠毛鸚鵡就落在她臉前一根橫出的竹枝上,偏著頭在瞅著她。朱翠的忽然醒轉,使得這隻鸚鵡乍驚之下,一聲長叫,振翅而起,翠綠色的羽毛,映著穿梭林中的陽光,十分惹目,眼看它一逕翩躚入林,身後傳過來一串尖銳的鳴聲,卻是驚人之至。

  朱翠的一絲最後睡意,也完全消失盡了。她由地上站起來,發覺到黑衣少女已經不在眼前,心裡一怔,暗責自己竟是睡得這麼沉這麼死。踐踏著地上的落葉,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透過前道稀疏的林子,意外地發現到聳峙的一陌高山,敢情昨夜一陣死趕,已到了竹林盡頭,只消再前進數十丈即可攀登前路山嶺。

  朱翠心裡正忖思著是不是應該在此等候黑衣少女的轉回,只覺得面前樹梢一陣晃動,一條人影翩然落向眼前,現出了來人俏麗的身影,正是黑衣少女失而復現。

  黑衣少女臉上現著一抹微笑,她已把自己清洗得明潔動人,手裡提著一串生地瓜,卻已是都削了皮,洗得白白淨淨,看過去清脆可口。「你大概睡夠了吧!來,吃點東西!」一面說,就手把手上的一串地瓜拋了過來。

  朱翠伸手接住,笑問道:「在那裡摘的?」

  黑衣少女白著她哼了一聲道:「摘的?你以為地瓜是掛在樹枝上的?」

  朱翠想了想,道:「難道還是埋在土裡?」

  黑衣少女搖搖頭道:「說你是千金小姐,你還不高興,居然連地瓜生在土裡都不知道,真是!」

  朱翠尷尬地笑了笑,卻是無言以對。當下她吃了兩個地瓜,只覺得清甜涼爽,可口已極,味道之美,竟是前所未嘗,一時不禁讚不絕口。

  黑衣少女道:「這只是你第一次吃罷了,如果天天給你吃,你就不會覺得這麼好吃了。那邊有一處山泉彙集的小溪,你要不要去洗臉?」

  朱翠嘴裡答應了一聲,心裡卻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自己往日一向自負聰明伶俐,卻想不到在對方面前竟然變成了一個幼稚的小孩子。

  吃完了地瓜,朱翠就同著黑衣少女一塊出了林子。在林子裡躲久了,乍然給天光一照,真有點眼花繚亂的感覺,面對著眼前高起的山陌,心情為之開朗了不少。此時,她耳朵裡已聽見了深深的流水聲,黑衣少女輕車熟路,帶著她轉了幾轉,就看見了那道碧竹夾流的小溪,溪水淺到不及沒足,卻是異常的清冽。

  朱翠真高興得要跳了起來,她跑過去掬起一捧清泉,先喝了幾口,才好好洗了個臉。

  黑衣少女隨身還帶有小瓶的青鹽,用鹽輕輕擦洗牙齒,最能使貝齒明潔。朱翠經過擦洗的牙齒,看上去一粒粒都閃著光,珠圓玉潤,更為動人。

  太陽高高懸空,但時值晚秋,卻無絲毫炎熱,反而給人以暖烘烘的感覺。

  朱翠在一塊溪邊大石上坐下來,忽然間有一種「浮生若夢」的感覺,彷彿一下子覺得自己置身子一片空白,既無過去,更無未來,眼前美景更像是虛無飄渺到完全不可捉摸,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觸。站立在她身邊的黑衣少女,宛若「似曾相識」,更似若即若離,直到她定了定神,這番虛幻才自消失。正當她要把這種前所未曾有過的幻覺說出來給黑衣少女聽聽,一個人的影子卻已映入她的眼裡。

  這人就直直地站立在小溪的那一頭,一身說黑不黑,說灰又不灰的長長緞袍,長得幾乎已蓋住了他的腳面,腳面所顯示出的鞋子,卻是灰緞子所精製的「福」字履。在陽光的照映之下,這人全身灰得發亮。其實就連他的頭髮也是灰色的,風起時,他腦後的那絡散髮和身上的袍子一併飄起來,真有點畫上的仙人的模樣。

  朱翠起先還以為是看花了眼,等到定神再看時,對方那個人赫然已到了眼前。

  屹立在溪流中一塊凸出的石塊上,乍然看上去就好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樣。

  朱翠一驚之下,才忽然感覺到並非幻覺,本能地在石頭上用力一按,颼然把身子拔了起來,落向尋丈以外。

  再定神時,敢情不知何時,黑衣少女已經與對方在對峙了。

  雙方都置身子溪流之中,各自站在一塊凸出水面的石塊上,彼此只是聚精會神地打量著對方,卻是沒有說一句話,朱翠一驚之下,自難置身事外,身軀再轉,翩若驚鴻地已落在了對方灰衣人側面。

  三個人所立的姿態,就像是一個「品」字字形。

  這才使朱翠更清晰地看見了對方,以她的判斷,對方大概是六十左右的年歲,長長的一張臉,五官尚算清秀,下頷上留有五六寸長短的一截灰白鬍子。比較特殊的是他只有一隻手,那不見了的另一隻手,已無蹤跡可尋,倒是空下來的那一截袖子,被風吹得劈啪亂響,獵獵起舞。

  灰色的一截刀衣,緊緊扎在長圓形、雕有獸頭的長長刀柄上。刀在背上。

  透過薄薄的一襲面紗,黑衣少女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著對方,既已知道對方是強中強的高手,就不能有絲毫鬆懈,任何一點小的疏忽,都可能為對方帶來可趁之機,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黑衣少女與朱翠都顯然明白這一點。

  灰衣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是以在現身之始,就顯現出格外的謹慎。

  她們已可斷言,這個人就是昨天竹林子裡對自己二人曾加以援手的那個神秘人物。其實說神秘已未必盡然,因為她們已猜出來他是誰了,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灰衣人眸子像是一開始就兼顧到了她們兩個人:「久仰了!」口音中含蓄著濃重的晉北鄉音:「二位姑娘!」

  朱翠點了點頭,道。「我們也久仰了,你大概就是不樂島島主之一,鼎鼎大名的宮島主吧!」

  「姑娘好眼力!」宮一刀徐徐地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我就是宮一刀,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鄱陽的無憂公主了?失敬,失敬!」

  朱翠冷冷地道:「用不著失敬,今天我已是落難之身,宮島主你這一趟是不是要抓我回去?還是想用我母親弟弟跟曹羽談一筆生意?」

  宮一刀面色立時像罩了一層霧一樣陰森,他道:「不樂島豈能幹這些骯髒事,姑娘你顯然還不了解本幫的作為。」

  朱翠冷笑道:「我是不大了解貴幫的作為,不過我母親和弟弟現在貴幫手中,宮島主你老人家又豈能否認?」

  「哼!我又何必否認,令堂與令弟以及貴府各人現在不樂島納福,平安無事,姑娘你大可放心!」

  朱翠聽他這麼一說,心裡著實放心了不少,神色立時大為緩和,可是她當然還有不盡了然之處。「宮島主這麼一說,我倒是放心了,只是,」她吟哦著道:「請教貴幫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哼,這件事說來話長——」微微頓了一下,他喃喃道:「姑娘你如果一定要問,那麼我不妨告訴你,不樂幫這麼做,是公私兼及,這話以後再談,眼前宮某人此來,是專程向姑娘命駕,請你到不樂幫與令堂等團聚。」

  朱翠冷冷一笑道:「宮島主太客氣了,我們素無來往不便打攪,還請念在大義,將我母弟平安送回,不勝感恩之至!」

  宮一刀那張長臉頓時浮現一片不悅,鼻子裡冷冷一哼道:「這麼做對姑娘大為有利,莫非姑娘你還看不出來麼?」

  朱翠搖搖頭道:「多謝宮島主的好意,我們不便打攪!」

  宮一刀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件事敝幫一旦作了決定,卻非姑娘一人之力所能改變得了。」

  朱翠冷冷地道:「宮島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宮一刀尚未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黑衣少女卻冷笑道:「你也太糊塗了,人家宮島主說的再清楚也不過了,意思是你若不願意自動去不樂島,人家可就要強迫你去了!」

  朱翠蛾眉一挑,轉向宮一刀道:「宮島主是這個意思麼?」

  宮一刀那隻獨手緩緩抬起來,掠著下巴上的一絡山羊鬍子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朱翠冷笑道:「那你姓宮的卻要拿出點本領來讓我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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