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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公主可曾暫時點了她的穴道?閉住了她的穴路,以免毒氣攻心?」

  「我已經這麼做了。」

  「這就對了!」水先生緩緩地道:「九品紅為人間至毒,常人吸上一口,當時七孔流血而亡,即是有普通武功之人,也很難保住性命。」

  朱翠一驚道:「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搖搖頭:「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位姑娘既然在中毒之後未曾立刻死亡,我想有兩個原因。」

  朱翠看著他未發一言,心裡卻已經有了一個結論,倒要看他是否與自己持同一論調。

  「第一,這位姑娘曾經習過『固磐』的內家氣功,得有高人傳授,最少有三年以上的功力。」

  「第二呢?」

  「第二,」水先生喃喃道:「這一點對於這位姑娘來說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是她血液裡本來就存有抗毒的因素,以前曾有過多次中毒不死的經驗,這一次才會當場不死。」

  朱翠道:「果然高明,小婢隨我練有幾年功力,尤其是內家『固磐』氣功,只是——這些恐怕只能使她延緩死亡的時間,卻並不能免於死亡吧?」

  水先生點頭道:「不錯!不過——她既然練有『固磐』的功力,公主又曾為她封閉了穴道,已有緩和之機,我可以保證救她活命就是了。」

  朱翠喜道:「這麼說,我就承情更大了,有一句話,我想問一下水先生,卻不知當是不當?」

  水先生道:「洗耳恭聽!」

  朱翠道:「你我素昧平生,也不曾聽家父說過曾經結識過先生這麼一位朋友,為什麼你平白無故地要幫助我們?」

  水先生輕輕哼了一聲道:「武林中道義為重,公主這麼說就錯了。再說,我也只是適逢其會,如果這件事一開始我就知道,也許公主家運尚還不至如此,令尊或可免掉眼前一步危運。」

  朱翠慨然嘆了一聲,道:「有關我父親事,只怨我素日昧於無知,說一句不怕先生見笑的話,父親到底為什麼與當今這些權臣結下了仇恨,我雖然是他的女兒,竟然是一點也不知道。」

  水先生冷冷地道:「『伴君如伴虎』,令尊雖貴為親王,一旦權勢相沖,抑或無心開罪權小,受人離間,皆有生命之憂,何況當今皇帝,年輕無知,昏庸無度,試看他身邊那群小人奸宦,如馬永成、劉瑾、谷大用、張永、高風之流,那一個不是奸狡勢利的小人,令尊此番落在他們手中,祇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翠被他這麼一提,觸及了父女之情,一時黯然無聲,垂下頭來。

  良久,這個「諱莫如深」的水先生發出了冗長的一聲嘆息:「令尊最大的錯誤,是未能與『寧王』朱宸濠及時取得聯繫,據我所知,朱宸濠在南昌頗有謀反之意,他的勢力浩大,昏君也莫奈他何!」微微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如果令尊能與朱宸濠取得聯繫,事先有所準備,也就不會上這一次的當,被騙入瓮被擒了,他自己生死事小,祇怕坐令朱壽這個昏君勢力增大,今後朱宸濠再想謀反,也就更加不易了!」

  朱翠一驚,注視著他道:「我只以為水先生你是一個江湖奇俠異士,卻想不到你對當今天下事也如此關心,瞭如指掌,倒是真正令我失敬了!」

  水先生道:「五年前,也正當朱壽這個昏君登位之始,那時我本有除他之心,只是觀諸當時大勢,卻又不能有所作為,延後二年,『安化王』造反之時,我亦有意助他一臂之力,卻沒想到安化王朱葆番自不量力,兵力不足,不待我趕到,即為所平。」

  朱翠忍不住淌下了淚,緩緩地道:「你說的安化王也就是我的二伯父,他與我父親平日最是相知,兄弟感情也最好。」

  水先生道:「既然如此,令尊就該早存戒心——唉——看來——這一切全係命定——」

  朱翠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等我安頓好母親與弟弟之後,還有機會救父親出來,再圖大事也還不遲!」

  水先生搖搖頭,未發一言。

  朱翠吃驚道:「你的意思是——」

  「太晚了。」

  昏黯的燈光之下,朱翠只覺得他的一雙瞳子異常的明亮。

  「這昏君氣數未盡,還有幾年逍遙,只苦了天下蒼生,至於令尊——公主你是聰明人,也就不須我這外人再多說什麼了。」

  朱翠呆了一呆,臉色剎那間變得雪白。

  其實父親的結局,她早已不難測出,只是昧於親情,往往尚存希冀之圖,這時為局外人冷靜地一點,頓時如撥雲見日,一切也正如洞中觀火般的清楚,想到父母深情,忍不住炫然淚下。

  水先生冷靜地注視著她。

  朱翠這一霎,竟然真情流露,泣之成聲,等到她覺出失態時,已難掩狼藉之情。

  「水先生請不要見笑,我是情不由己——太——失常態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況乎是父母之情!公主眼前不是傷心的時候,你要為大局多多著想。」

  「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慨然道:「曹羽既然已親自出動,情勢危在旦夕,為公主計,你雖有一身傑出武技,只是所面臨者,皆為久歷江湖、胸羅險惡的窮兇大惡之輩,祇怕稍有不慎,即將置身萬劫不復之地。」

  朱翠睜圓了眼睛,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可是緊接著,她卻又似平靜了下來:「那麼,水先生的意思——莫非父仇就不報了?」

  水先生冷冷地道:「談到仇,普天之下又豈止是公主一個人與那昏君奸宦有仇,不過這件事卻不必急於一時,眼前之計,公主應該先設法把母弟照顧妥當才是上策。」

  朱翠緊緊地咬了一下牙,恨在心裡卻沒有說什麼。

  水先生道:「害令尊性命的如其說是那個昏君,倒不如說是奸宦劉瑾,如今這廝,權可通天,非但作了『司禮太監』,另外還提督十二團營,他的權力簡直比皇帝還大,如今天下當官的,那一個也得按月孝敬他的銀子。」

  朱翠微微冷笑,道:「這些我都知道,等到把母親與弟弟安排好以後,我自然會去找他的!」

  水先生搖搖頭,冷冷地道:「眼前倒不是公主找他算賬的時候,而是他放不過你們,哼哼——據我所知,這廝對於公主全家,抱著斬草除根的念頭,內廠提督曹羽親自出馬,就是最好的證明。」

  朱翠蛾眉一挑道:「這個姓曹的我早知道他,據說他有一身很不錯的功夫,是否?」

  「豈止很不錯。」水先生喃喃地道:「請恕我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當今武林,要想找出幾個勝過他的,祇怕還不容易。」

  朱翠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她雖久聞曹羽其名,知道他是劉瑾那個奸宦手下最厲害的一個人物,但是到底自己並沒有見過,現在出諸眼前這個「水先生」之口,可就大大意味著不同一般了:「水先生的意思,這個曹羽已經躡上了我們?」

  水先生看了她一眼,顯示了「那還用說」的表情。

  朱翠道:「水先生大概也知道,後面緊緊跟著我們的兩條大船了?」

  水先生黯然地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是如果公主以此就斷定曹羽就在那兩條船上,那就錯了。」

  朱翠被他猜中心事,卻是不服地道:「難道曹羽不在那兩條船上?」

  水先生臉上刻劃出兩道很深的笑紋:「對於這個姓曹的,我自信更比公主你認識的清楚得多,世上幾乎無人不知狐狸狡猾,但是這個曹羽卻遠比狐狸還要狡猾得多,如果我們認定他不在船上,也許他真的就在船上,如果認為他在船上,那麼他就一定不在船上。」

  看了朱翠滿臉置疑的表情,水先生接下去道:「只是有一點可以認定,他一定緊緊躡著這條船,是無可疑的。」

  朱翠道:「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一直遲遲不肯出手?」

  「他已經下手了!」水先生冷聲道:「只可惜兩次手法都算不上高明而已。」

  朱翠嘆道:「說起這兩次,要不是水先生你仗義援手,後果真不堪設想!」

  水先生道:「事實也確是如此,公主對於這個人今後真不可掉以輕心,曹老頭兩次派出的人都有去無回,他應該也知道公主的厲害。」

  朱翠搖搖頭道:「其實厲害的不是我,應該是你!」

  水先生微微搖頭道:「這一點也正是我所要掩飾的,無論如何,不該讓曹羽知道我在船上。」

  「這又為了什麼?」朱翠道:「難道你們曾經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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