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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至此,她甚至于已可稳操胜算,嘴里说了声:“承让!”退身、分腕,“噗!”一掌已击在了对方肩上。

  哑少年大吃一惊,肩下一沉,已把对方掌上力道为之化消了大半,好在朱翠原来就无心伤他,对方也确实身手不弱,不容朱翠撤招,先已侧身纵出,借着外蹿的式子,总算把朱翠掌上的余力化解了一个干净。

  也许是平素太以恃强好胜,哑少年此番在朱翠手上落败,一张脸实在是挂不住,顿时怔在了当场。

  朱翠一笑道:“了不起,好啦,现在就请你带我去拜访令主人吧!”

  哑少年这才转忧为喜,抱了抱拳,首先纵身而起,捷若箭矢也似地已落上了一棵高大的榆树之尖。

  朱翠乃关照史银周道:“史大叔你暂时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

  说了这句话,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有如轻烟一缕,极其轻巧地已落在了榆树帽上,尤其较对方这个哑少年更要高一筹。

  哑少年这时才见到了朱翠的真功夫,嘴里虽然说不出,心里却是着实佩服,当下乃头前带路,一径翻腾起落,直向那片芦花原野扑纵过去。

  前行了一程,哑少年定下了脚步。

  朱翠顾盼了一下左右,道:“你主人呢?”

  月白风清,阵阵凉风把芦花吹成了海浪一样的波谲,芦穗子像是打铁炉里的火垦子一样地四下飘着。

  哑少年四下张望了一阵,脸上一片茫然,随即比了个手势,继续前进。朱翠无奈只得又跟上去。

  两个人在深过一人高的芦花丛里前进着,哑少年一面用玉笛拨打着面前的芦花,前进速度无形中变得慢了许多。

  走了一程,哑少年又定了脚步顾盼了一下,摸摸头,继续前进,朱翠却站住不再移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哑少年又转了回来,耸一耸肩膀。

  “你主人呢?”

  摇摇头,耸耸肩,脸上带着似笑不笑的表情。

  朱翠忽然吃了一惊,陡地一怔,暗忖着糟了。

  一念兴起,足下飞点着已猛地扑了过去。

  哑少年却似早有防备,迎着朱翠的来势,身子一偏,以手上玉笛直向朱翠面门点来。

  朱翠怒叱道:“好狡猾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哑少年早已领教了朱翠的厉害,一招出手,身子丝毫不再停留,足尖点处,身躯如大鹰展翅,霍地腾起,却向左侧芦丛中逃去。

  朱翠一声清叱道:“好个小辈!”

  待要将身子纵过去,忽然转念一想,顾不得再与他恋战,一径掉过头来,倏起倏落,直向来路上扑纵过去。

  现场一片狼藉。

  地上有明显的车轮痕迹,只是却失去了马车的踪影。

  朱翠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昏了过去。

  彷佛掌灯不久,正是华灯初上。

  “美人庄”边处销金窟,本地最具声色的“堂子”已经艳帜高张,照例地忙了起来。

  大茶壶沙哑的一声:“客来!”声调里,老鸨子喜笑颜开,姑娘们唧唧喳喳,但只见两个衣衫碧绿的小厮,高高打着门帘,这时候,有钱的爷儿们熙熙攘攘,摇摇摆摆地叱喝着都进来了。

  堂子里那分热闹,可就不用提了。

  琉璃灯五光十色,滴滴溜溜地在空中打着转儿,姑娘们都穿红着绿,彩蝶儿也似地到处翩跹着,叫着,嚷着,哼着,笑着。

  那两列红漆大板凳上,年轻漂亮的妞儿们还多的是呢,一个个拾掇得妖妖艳艳,弯弯蛾眉,粉粉香腮,樱桃小嘴娇着,嗲着——有唱的,有笑的。那一旁,香衫半解,斜倚着栏杆,嘴里嗑着瓜子,斜着黑油油滴溜溜打转的一双勾魂眼,她叫“小湘君”。

  个头儿高高瘦瘦,发丝儿长长秀秀,未言先笑,总爱挑盾,她是“怜君”。

  惯于贴腮温存,唇红齿白的,她叫“芳芳”。

  “秀秀”的腮有颗美人痣。

  “文君”皮肤最白,“黑芍药”黑里带俏。

  “穗儿”脸上有两颗白麻子,笑起来最能传神,老玩家说的好:“十个麻子九个俏!”穗儿真要是少了这两颗麻子,可就不“逗儿”了。

  “陈咪咪”眼瞇瞇,这个娘儿们最骚,最嗲,个头儿也高,听说还“别有一功”,莫怪乎她是堂子里的大忙人儿。

  “娇娇”的脚最小,名副其实的是“三寸金莲”。

  “小红鞋、当然是爱穿红鞋,她就是不服气“娇娇”,瞧瞧两个妞儿这会子还正在比脚呢。

  人人都在忙着,笑着,闹着。

  比较寂寞的,该是坐在墙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还有他跟前的那个年仅十三四岁,模样儿楚楚可怜的小孙女儿了。

  瞎子拉唱似乎成了那个年头的定律,要不他凭什么活下去,人总是得要有个一技之能才好。

  眼前这个瞎子也不例外。他手里盘弄着胡琴,只管拉可不管唱,因为他不能唱,十年前嗓子就“倒了仓”,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痰派”,一张嘴准能把客人都给吓走,所以无可奈何,只有把年仅十三的小孙女儿给拖出来搭档一番。

  十三四的小姑娘能唱什么?无非是些应时的小曲儿,黄梅小调,四季歌,莲花小落儿什么的。

  她那里:“春季里来百花开,蝴蝶儿成双成对飞过来——”尽管是韵味儿不差,却是没一个人听,当然也就没人叫好施钱了。

  老瞎子不止一次地用脚去盘弄着面前的大花瓷碗,却仍是一上来姑娘们给的那几个制钱儿,期待着再次有钱落碗底的声音,却是渺不可期。

  屏风后面抖颤颤笑咪咪地走出了鸨儿“柳大眉”,手里捧着白花花的一盘碎银子。“姑娘们领赏吧,胡九爷‘打茶围’啦!”

  这一声吆喝,带来了更大的吆喝,瞧瞧吧!姑娘们儿这分子喜,这分子乐,笑着浪着。

  银锞子满场狂飞。桌上,地上——到处都是银子。

  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也不拉了,抖颤着站起来,两只手瞎摸一气,倒是他孙女儿还挺伶俐,一下子就拾了两块大的。

  银子塞在了爷爷手心里,只喜得老瞎子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来。

  “胡九爷”该是副什么长相?一个茶围怕没有百八十两的银子,好阔绰的手面儿!

  个头儿黑黑壮壮,肚子鼓鼓膨膨,一身蓝缎子衣裳,上面还绣有着竹子,所谓“无竹不雅”,奈何这棵竹子长在姓胡的身上,却是压根儿就看不出一丝雅气,非但不雅,简直更俗了。

  提起“胡九爷”来,这个地方简直是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他是干瓷器起家的,所以又有个外号叫“瓷大王”。

  姓胡的家在汉阳,有几号大批发买卖,另外在九江有几个大窑,自己有矿山,手底下千八百个人,干的是独门儿的买卖,干买卖讲究“狠”,大鱼吃小鱼!姓胡的更狠,明里是钱狠,暗里人更狠,官面上也狠,谁斗得了他?

  所以他发了大财。

  今天胡九爷是存心摆阔。请的客人也都是一方财神,一个是“东楚”钱庄的大掌柜的侯三爷,一个是“大元米号”的掌柜的赵二爷,还有一个却是汉阳府“金狮”镖局的主人“铁算盘”左庄。

  这几位爷儿们有个共同之点:钱太多,骚得发慌。所以一有空闲,彼此就凑在一块找些乐子,既是找乐子,当然也就离不开“酒色”二字,因此“美人庄”也就成了他们当然必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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