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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朱翠立刻抢先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厌恶被人怜惜的人,事实上我对你只有更崇高的敬意。现在,请你接受我为你的一些服务吧。”

  她说了这几句话,不待对方答复,甚至于连对方有什么表情也不注意,随即伸出双手搭在了他肩上。

  朱翠手法至为轻巧,况乎有见于先,是以双手搭下之处,却是不缓不急地已经拿住了对方穴道,现在即使水先生心有不依也无能为力了,其实在如此痛楚的侵袭之下,水先生早已丧失了抗拒的能力。

  以至于,他现在很轻易地就被朱翠抬了起来。

  他的表情至为尴尬,也许在他过去所经过的那些日子里,还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人能够如此地接近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竟然会被人近乎游戏地举在手上。

  这一切对他简直太微妙了。

  然而即使像他那般的倔强,却又怎能在面对着如此美丽、和蔼如朱翠的面颊之前,有所发作?

  在一度像是忿怒的表情之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时,朱翠已把他伟岸的身子平平地放在了榻上,然后转身移过了灯。

  水先生蓦地探身坐起来。

  朱翠却轻轻地又把他按下来:“你请放心,我只是想用本门的‘五行真气’为你推拿全身穴道一下,也许这么做,对你的伤势并没有多大帮助,但是最起码可以解除一下你眼前的痛苦,对你是不会有害的。”

  水先生脸上再次现出了汗珠,那种痛楚料必如刺心锥骨的一般,以至于他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全身上下像是一尾遭受“逆刮”鱼鳞的鱼,簌簌颤抖不已。

  朱翠见状,更是由衷地同情。她不再多说,也不再期待着对方的允许,随即动手解开了对方身上那一袭像是整匹缎子的蓝色长披。

  披风解开来了,里面是一袭白绸子长衫。

  使朱翠感到惊讶的是,那件白绸子长衫居然已全为汗水所湿透,简直就像落入水池子一般的模样。

  朱翠轻轻叹息一声,随即动手解开了他的长衫,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些不便,心里由不住通通跳动不已,脸上情不自禁地飞起了一片红潮。

  水先生似乎已不再抗拒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直直地向她注视着。

  朱翠红着脸轻叹一声道:“我将先由你的前胸一双肩井穴道开始,然后再经会心坎,使你元气聚结,你可有什么意见?”

  对方表情木然,未置可否。

  朱翠随即将真力聚结双手,一面略似腼腆地道:“为了使我本身的真力不扩散,我只好脱下你的上衣,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么做如有失礼之处,我想你当然会谅解我的。”

  说了这些话,她几乎不能接触对方瞪得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随即动手把对方身上长衣脱下来。

  长衣之内另有汗褂,倒是名副其实的“汗褂”,因为早已被汗水打湿。

  朱翠不再征求他同意,把汗褂也脱了下来。

  灯下,她看见了他颇具男性诱惑的胴体,如果只由表面上看,绝难看出他身上结实的肌肉。

  他肤色白皙,但绝非像他脸上现出的那么苍白,其上已布满了汗珠,在那阵簌簌的颤抖里,使人联想到“死亡”。似乎一个将要死亡的人,最后就是像这样挣扎等待着“死”的来临。

  朱翠小心地为他揩干了身上的汗,下意识里只觉得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你可以闭上眼睛!”她喃喃说道:“这样我会觉得比较自然些。”

  顿了一下,她掠了掠由于紧张而散置在前额的一络秀发:“现在,我要动手了,如果你觉出那里不对,只要哼一声我就知道。”

  水先生仍然未置一词,只是睁着那一双大眼睛。

  朱翠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转过脸来仔细打量着他,彷佛感受到他的眼睛有些怪,凑近过去仔细地瞧瞧,这才惊讶得怔住了。

  原来他早已人事不省,昏死过去多时了。

  朱翠一惊之下,摇撼着他,一连叫了几声,对方依然如故。

  一阵辛酸,一颗仁爱侠心,她为他落下了热泪。

  只可惜水先生昏迷中未能所见,否则必将感动不已。

  朱翠现在不再犹豫了,她立时展开手法,把自己勤习多年的内元真力,借助一双掌心,徐徐贯入对方胴体之内,由前胸一双肩井穴道开始,继而“气海”,依次一系列穴脉,最后归入心坎穴路。

  水先生身上已泛出了大片温暖,那是因为他本身的热源,已为朱翠的功力所串联而引起的。

  朱翠长长吁了口气,身上已见了汗,她终于达到了期望,在一阵目光眨动之后,水先生终于苏醒过来。

  他发出了低微的呻吟之声,微微闭上了眼睛。

  朱翠欣慰地道:“你醒过来了?这样就证明了我的方法很管用,现在我要把你身子翻过来,开始你背后的按摩。”

  一面说,她轻轻地把水先生身子翻转过来。

  忽然,她心里怦然一跳。

  那是因为她眼睛看见了什么,一个梅花形状的紫色痕迹印在他背后“志堂穴”上。

  朱翠向印记注视了一刻,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轻轻地吁了口气,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掌力。”

  武林中对于厉害的掌力,有“一心、二点、三梅花”这样的称呼。

  所谓“一心”乃是指出掌人以合拢的掌底接触到对方,留下的心形印记,“二点”乃是以中指中节接触对方所留下的“点”痕,至于“三梅花”乃是以合拢的五指指尖部份接触对方所留下的五点梅花状印记。

  这“一心、二点、三梅花”,说来容易,其中任何一项,如果没有三十年日夕浸淫的深湛内力,再配合本人过人的精力、掌力,万难见功,因此一旦有此功力之后,定然会有“一掌见生死”之威。

  当然,能够在这般掌力之下还能不死的人,便如奇迹般地未之闻也。

  朱翠终于明白了对方致伤的原因,可以想知,能够具有这种“梅花掌记”功力的人,当然必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了。

  眼前却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她又再次动手,由对方“关元穴”开始,一直到“尾椎穴”为止,再一次地运功推按。

  这一次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停住了动作。

  水先生身上再次地聚满了汗珠,在她最后停止住动作时,她才发觉到,敢情在自己力道导引之下,使水先生全身穴脉串通,他竟然睡着了。

  一个像水先生这般具有如此不可思议功力的人,设非是到了极度疲态、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袭之下,方万不会有此失常的情形。因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在睡眠之中发生,尤其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更不应该有此疏忽。

  朱翠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把他身上的汗珠拭干了。

  她有生以来,还从不曾像这样子接触过一个男人,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对方不过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然而,这个陌生人却给她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如果拿来与她生命里曾经相识过的另一个男人来比较,显然是一番强烈不同的感受。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那另一个人的影子,虽只是灵思一现,却也使得她心血沸腾,方寸失措。

  紧紧地咬着那一口贝齿,用力地摇摇头,让情思、恨思也像是春天里的杨花一般被风给摇散了、飘散了。

  灯蕊在晶罩里跳动着,不时地发出“噗噗”的声音来,朱翠才像是由沉思里忽然醒转过来。

  她揭开了灯罩,小心地用一根晶莹的指甲把灯蕊挑起来,亮度立刻转亮一些,透过左手的玻璃灯罩,她窥见了自己的憔悴芳容。

  秀发散乱了。

  花容疲倦了。

  星眸黯然了。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憔悴”,心里由不住怦然一惊。

  也难怪,自从父亲失势被擒之后,这一连串的日子以来,除了伤心忧患以外,更无半点可资散心的喜悦,她忽然警惕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

  看着面前人,水先生的甜蜜憩睡,一霎时也带给了她无限的睡意。

  这一霎,她倒是由衷地羡慕起他来了,最起码,他还可以抛开一切的痛苦与烦恼,把握住此一刻而沉头大睡,而自己呢?

  看着面前的水先生,那么一条魁梧的男子,彼此虽说是仅此一面之缘,认识不深,然而她直觉地那么肯定地相信这个人一定是个允文允武、重义任侠的好汉子,也正因她这么地对他认定,才不惜以公主千金之尊,来为他服务如斯。

  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拉过一张薄薄的被子为他盖好身子,再把那些为汗水所湿透的衣服理成一团,自己带回去了,叫人洗干净了再给他送过来。

  “干吗我要这么服侍他?”

  答案却是蒙眬的。

  “他又为什么这么待我们?若不是他的一路相随,拔刀相助,母亲、弟弟,只怕都已遭了毒手了!”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的关怀与为他服务么?”

  这么一想,她立时变得爽然了。

  水先生一直持续着他均匀的呼息,他的沉睡如斯,使朱翠相信他缺乏睡眠的程度,较之自己更不知要超出多少。

  想不到这间小小的睡舱,竟然会使她耽搁了这么久,现在,她却必须要立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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