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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这时丁讶双手扶在鞍桥,无力地抬起了双目,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谁有病了?”

  古浪见他身子瘦弱,面无人色,风雪之中缩成一团,简直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哈门陀的目光,如同两盏明灯一般,射在丁讶的身上,半晌不说一句话。

  丁讶老眼昏花地问道:“到底是谁呀?什么地方不舒服?”

  哈门陀笑了笑,说道:“你最好下马来给我看看病!”

  丁讶失声笑道:“啊呀!我连马都没下,怎么看病呢……古浪,快扶我下马!”

  古浪只得答应一声,把丁讶扶下了马,说道:“丁老,你小心走,你自己还有病呢!”

  丁讶知道古浪关心自己,故意这么说,要自己小心应付哈门陀。

  丁讶笑道:“不要紧,我的病已拖了十余年,要死早就死了,不会这个时候死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哈门陀面前,仔细地看了看,说道:“咦,你气色如此之好,哪像有病之人?”

  哈门陀双目如电,注视着丁讶的一举一动,闻言笑了笑,说道:“我是心病呢!”

  由于哈门陀所穿的是僧衣,所以丁讶惊讶地说道:“唔,看来你是个出家人,出家人怎会有心事呢?”

  哈门陀被他说得面上一红,停顿了一下,笑道:“或许正因为是出家人,善事行得不够多,所以心事越重呢!”

  丁讶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老师父!你真会说笑话,若真是照你这么说,你应该找佛祖忏悔,不该找我郎中呢!”

  他说着又呵呵笑了起来,哈门陀被他说得很不是味儿,双目闪闪地说道:“现在仟悔也来不及了,还是请施主施施仁术吧!”

  这两个老怪物针锋相对,虽然只是普通的戏谑之词,却是机锋毕现。

  古浪在一旁看着,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他趁他们谈话告一段落时,插口道:“师父,你有什么病?”

  哈门陀叱道:“你小孩子少管这些事!”

  丁讶奇道:“怎么?古浪,这位老师父是你的师父,你怎么早没有告诉我?”

  古浪笑道:“我还来不及告诉您!”

  丁讶接口道:“啊呀!老师父,令徒一身武技,惊人得很,老师父更是草野奇人无疑了,能够与令师徒相交,真个是三生有幸……”

  哈门陀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太夸奖了,像施主行医江湖,造福苍生,才使我出家人惭愧不置呢!”

  丁讶道:“好说、好说!”

  他们客套了一番,哈门陀道:“施主,可肯为我把把脉?”

  丁讶笑道:“自然!自然!”

  他枯瘦的手掌,接到哈门陀的手腕上,古浪立时更加紧张起来!

  哈门陀暗中把真力运集在右臂上,这种情形,莫说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就是古浪的手按上去,也要被反弹出来。

  可是丁讶若无其事,三指轻轻地捏住哈门陀的手腕,神态安详,好似根本没有感受到那股惊人的内力。

  哈门陀面色一变,说道:“丁施主,你……”

  才说到这里,丁讶已摇头道:“老师父,听脉之时请勿讲话,听完了脉,我自然会问你。”

  哈门陀只得忍住,面上挂着一丝不可理解的笑容。

  古浪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但是已感觉出情形绝不简单,忖道:“我还是装胡涂的好……”

  想到这里,见哈门陀的目光飘了过来,心中一惊,立时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丁讶突然回头道:“古浪,你站远些,不要遮我的光!”

  古浪又是一惊,走向一旁。

  由于丁讶可以抗拒哈门陀那股惊人的内力,而显得轻松自如,所以他如此一说,哈门陀也暗存戒心,提高了警觉。

  因为他感觉到,丁讶的三个手指,冷若冰霜,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脉搏上,这种情形,实际是按着自己的要穴,如果一旦有所举动,凭自己一身功夫,只怕仍要弄得措手不及。

  所以他又暗中加了几成劲力,但是这几成劲力,对丁讶一点作用也没有。

  哈门陀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啊!这老郎中的功夫绝不在我以下呢!”

  丁讶一言不发,双目微闭,完全像一个道地的郎中。

  他们虽然如此的安静,但是空气却异常的紧张,古浪不知道事情将演变成什么结果,所以特别显得心神不定。

  这时他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丁讶全神地按脉,好半晌他才放开了手。

  哈门陀问道:“怎么样?”

  丁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六脉均畅,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似乎怀有贪念,以至气血浮动,若是把此‘贪’字除去,你不但没病,还可长命百岁呢!”

  丁讶的话说得哈门陀面上变色,他笑了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老施主果不愧是国手,我这出家人,万般都看得开,就是一个‘贪’字,磋跎至今,难得心平气和,不知老施主有何仙方好药没有?”

  丁讶正色道:“老师父!药石均为治标之物,若要治本,还需老师父你从自身作起!”

  古浪见他谈说之际,摇头晃脑,一股腐酸之气,心中很是好笑。

  哈门陀装得更像,他皱着一双白眉道:“你的话想必有些道理,但不知老僧如何由自身作起?”

  丁讶笑道:“老师父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师父是佛门中人,难道会不知其中道理么?”

  哈门陀笑道:“哈哈!我明白了,老施主的意思,可是要我放下此一‘贪’字?”

  丁讶拱了拱手说道:“此乃治本之道,愿老师父三思!”

  哈门陀的面色越来越和善,古浪看在眼内,便知事情要糟了。

  果然,哈门陀说道:“真是不幸,我和尚就是放不下这个‘贪’字,老施主你看怎么办?”

  丁讶摇头道:“放不下‘贪’字,还是退出佛门的好,否则由贪生嗔,由嗔生恶,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呢!”

  丁讶这几句话,说得斩铁断钢,如同一个在审判犯人的法官似的。

  古浪的目光很快地射到了哈门陀的脸上,看他有什么反应。

  哈门陀笑着说道:“啊哟!老施主说得好吓人,不过我却不这么想,设若一件宝物,落入俗人之手,便成了杀人的利器,落在我出家人手中,也许会减少不少罪孽呢!”

  丁讶却向他拱手一礼,说道:“老师父,这么说你是不可救药了,恕我告退!”

  他说到这里转过了身,对古浪道:“古浪,向你师父告辞,我们走吧!”

  古浪被他弄得不知所措,哈门陀已笑道:“老师父请留步!”

  丁讶转过身道:“什么事?”

  哈门陀笑道:“老憎也粗通医理,俗云‘良药不治己疾’,老施主虽然一身医术,却拖了一身重病,可要老僧代为诊断一下?”

  丁讶摇头道:“谢谢老师父仁心,我说过,十余年的老病,不治也罢!”

  哈门陀怔了一怔,正要说话,却突然转过了身,对着十余丈外的几株大树喝道:“什么人?”

  古浪及丁讶都不禁抬头望去,可是目光所及,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人。

  哈门陀又沉声道:“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

  过了一会,果然由一株大树之后,转出了一个白发老者。

  古浪一看之下,不禁大为惊奇,原来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琴先生!

  古浪心中忖道:“他们三人凑到一起,问题就更严重了。”

  琴先生一面走过来,一面搓着两只手掌,连声地笑着,说道:“好厉害的出家人,管这么多事!”

  哈门陀等他走到近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琴先生笑道:“我姓琴,别人都叫我琴先生。”

  他说到这里,对古浪招了招手,说道:“你徒弟认得我!”

  古浪也只好与他打了个招呼,丁讶在一旁笑道:“古兄弟,你的朋友倒不少啊!”

  琴先生的长衫外面,用丝线挂着他那根竹笛,哈门陀望了望,说道:“琴施主,看你腰挂竹笛,想必善于吹奏,你可愿意为我和尚吹上一曲?”

  琴先生笑道:“今日气血不宁,我就吹三个单音好了!”

  古浪心中一惊,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哈门陀为何要他吹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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