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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才看清,哪里是什么住家,不过是小小一座帐篷而已。

  看起来,那不过是一座仅可容二三人的羊皮帐篷,立在偏过山崖的避雪地方,帐外悬着一盏铁红罩的马灯,在寒风里明明灭灭,摇晃不已。

  蒲天河定下脚步,吁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失望。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既然来了,总不能就此而去,何妨去叨扰一些饮食茶水再走?

  想着,觉得甚为有理,当下费了不少功夫,才腾翻到了崖上。

  眼前这座羊皮帐篷,是结在附近的几株树干上的,篷顶上已积了不少的白雪。

  在这座帐篷一边,搭有一个临时的防风雪席棚,其下拴着两匹牲口。

  蒲天河抖了抖衣上的雪花,正要去叩这帐篷的门,却听得身后一个姑娘的声音笑道:“我猜你一定会来的,果然没错!”

  蒲天河不由吃了一惊,他猛地转过身来,却见那个牲口棚内走出个长身玉立的姑娘!

  这姑娘二十左右的年岁,一张清水脸,冰冷冷的一双大眼睛,上身穿着鹿皮背心,下身是八幅风裙,正望着自己微笑。

  蒲天河不由心中一怔,可是定目一看,他忙抱拳施了一礼道:“原来是杨姑娘,在下失礼了。”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追随华山神尼身边的弟子杨采苹,这时她一只手上抱着一束干柴,另一只手上拿着明晃晃的一把宝剑。

  这时她微微一笑道:“蒲少侠找我师徒,有事么?”

  蒲天河面色微微一红,喃喃道:“我想向姑娘讨些饮食,不知可肯方便?”

  杨采苹瞅着他嫣然一笑,道:“这是小事,少侠一路风雪,冻坏了吧!”

  蒲天河搓了搓手,很是尴尬,这姑娘先收起了宝剑,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雪地道:“你的牲口呢!”

  蒲天河摇了摇头道:“我父子来时,原不曾骑马,只有一头小毛驴,却因受不住冷,我留它在半路了!”

  杨采苹忽然皱眉道:“蒲老伯父没有来么?”

  蒲天河不由紧紧咬了一下牙齿,道:“家父已经故世了。”

  杨采苹不由大吃了一惊,“哦”了一声,蒲天河苦笑了笑道:“我已遵从他老人家遗言,葬他于雪岭之上……”

  杨采苹忽然改笑道:“你也不必太难受,人终归是要死的……”

  说着那双明媚的眸子,在蒲天河身上望着,带着儿分安慰的口气道:“蒲老伯能有你这个儿子,死也心安了!”

  蒲天河微微垂下了头,不知说什么才好。雪地里。风嗖唆地吹过来,二人木然对立了一会,杨采苹才叹了一声,道:“你看我,竟然叫你站在雪地里,请进来吧!”

  说着身子一靠,已把羊皮的风门开了。然后她欠身入内,帐篷里传出微微的灯光。

  蒲天河实在是饿坏了,整整一天,水米不曾打牙,虽说是有一身的功夫,却也是挺受不住。他道了声打扰,就低头进入帐篷之内。

  立刻他就感受到一阵温暖,篷内生有一个小炭炉,那个华山多指师太,正自闭目在一块羊皮之上打坐,篷顶上吊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蒲天河正要与老尼见礼,这尼姑已然睁开眸子,起身含笑道:“蒲少侠请坐,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先将就一下吧!”蒲天河惭愧地道:“如此已太打扰了!”

  杨采苹这时已自一边,取出一个厚厚的布包,由其中取出了一块大饼,尚还有些发温,又为他倒了一杯开水。

  这些东西,在蒲天河看来,已是很难得了。

  采苹递给他,含笑道:“你慢慢地吃,还多得很。”

  蒲天河接过来咬了一口,不一会已把这块锅饼吃完,老尼忙施了个眼色,采苹忙又取过那个布包,拿出了两块,蒲天河不好意思道:“够了,大师与姑娘的恩惠,在下永不忘怀!”

  华山老尼微微笑道:“这又算得什么,少侠,你只管吃吧!”

  这时采苹在小火炉上坐下了一把小铜壶,水已然开了,她为师父及蒲天河每人泡了一杯香茗。

  华山老尼叹了一声道:“令尊一生光明磊落,四海为家,不置财物,就是死时,也是如此简单,天山埋侠不失侠义本色,令人可敬!”

  说着这老尼捻着胸前的念珠,又叹了一声道:“早知如此,我们也就不来了,令尊的死,我们几个人,都莫辞其咎!”

  蒲天河苦笑道:“先父的病,是来到天山之后发作的,他老人家过去曾一再言说,要把躯体埋于天山白雪,如今竟然不幸

  华山老尼轻叹道:“生死有命,蒲大侠既然有此夙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贫尼等吞为相知之交,理当在其墓前吊唁一番,蒲少侠,你肯于天明后引我师徒一去么?”

  一旁的杨采苹却站起来道:“你要是不带我们去”们自己去!”

  蒲天河叹了一声道:“姑娘如此说,愚兄再不允,也就太不通情理了!”

  采苹见他答应下来,似乎很高兴,当下翻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道:“你不要发愁路远,我已做好了一个雪橇,本来想拉东西的,你可以坐上去,用马拉着,才舒服呢!”

  老尼微微一笑道:“苹儿你这是怎么说话?”

  采苹脸色微微一红,扭了一下娇躯,道:“师父你……”

  老尼呵呵一笑,望着蒲天河道:“蒲少侠不要见笑,这孩子都怪我太宠她,惯坏了!”

  蒲天河心怀父丧,自己没有心情与她师徒说笑,这时吃饱喝足,本想告辞,可是对方师徒既然要到父亲坟上祭吊,自己焉能有不陪同前去的道理。

  当下只得耐着心留了下来,这时杨采苹已为他铺好了一床豹皮,含笑道:“蒲大哥,你躺下来歇歇吧!”

  蒲天河虽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在帐篷内不大方便,可是对方那种落落大方的样子,反倒使得他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他恭敬地道:“谢谢姑娘,还是你去睡吧,我只坐一坐也就行了!”

  杨采苹一笑道:“你跑了这么多的路,坐一坐怎么行?快躺一会吧,你我既属侠义道中人,也不要大拘小节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蒲天河暗道了一声惭愧。

  他抬头看了这姑娘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她,只见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注视着自己,目光里透着一种少女的多情与关怀。

  当时,他很为感动地点了点头道:“姑娘所说的极是,如此愚兄小睡一刻便是!”

  采苹格格一笑,拿起了一床兽皮,道:“努!盖上这个就不冷了。我还要缝我的裙子呢!”

  蒲天河接过皮褥,见那华山老尼,又双目下帘,静中参悟去了。

  他也是疲倦了,方自坐下去,却见采苹望着他一笑道:“你就这个样子睡么,背上还背着这些个东西?”

  蒲天河道:“是!是!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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