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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他把背后长剑正了正,转身又把水银珠灯拉下拨暗了灯光,扑临窗下,用手轻轻把窗推开了一扇,暗影里,只见他一长身已飘出窗外。

  身方出外,只觉寒风袭人,这才想到自己仅穿了一身单衣,室内温暖如春,自是不觉,这一出外,可就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他伏在雪地上四下观望一阵,不见任何动静,这才二次腾身。

  这一次他用了“巧燕穿云”的身法,倏起倏落,霎时之间扑出了十数丈之外,已来至那“日照堂”之旁。

  站定身形展目四望,依旧是大雪纷纷,彤光四合,各色彩灯仍然是五光十色地炫照着。

  正当他辨别眼前形势之时,忽见那“日照堂”侧雪原之上,似星九跳掷似地扑来两条极快的人影。

  石继志忙将身形掩向一棵大树之后,转眼间这两个夜行人已经飞也似地扑近,离石继志身前约三四丈许,竟各自停住了。

  这一站定,石继志已看出,来人是一老一少,老者年已花甲,身材不高,后肩斜背着一柄雪亮刃口的分云铲。江湖上除去僧尼们有用方便铲为兵刃的,其他的江湖中人,以铲为兵刃的还真不多见呢。

  石继志看到此不由暗吃一惊,再看那少年,不由更是吃了一惊。

  原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和沙漠红丹鲁丝来庄时在大门外值班的沙麒,他后肩背着一柄万字夺。二人各自定住身形,倒使石继志暗暗吃惊,心想莫非自己被他们发现了不成?

  果然此念未完,已听那沙麒道:“三叔!你老大概看错了……这时候哪还会有人在外面跑?”

  那小老头那双大如樱桃的亮目向四下眨着,鼻中怪哼了一声道:“这可真是怪事,我老人家一向没有看走过眼,难道会看错了?”

  少年沙麒似颇不耐雪地深寒,一边倒吸着气道:“就算是有,那这人除非是神仙,哪会有人这么快身形?”

  那被称为三叔的老人闻言不住点头道:“果然……这人身形太快了!”

  那少年沙麒四下观望,忽然一笑道:“三叔,我说根本就没人吧?您老要是不信,就看看这一片雪地上,哪里有什么足印?”

  那老人闻言低头,果然这一片新雪上,除了自己叔侄二人的足印,哪有其他足迹?跟着就见他二人慢慢向前走去。

  遂又听到那老人问道:“你可知那姓石的功夫如何?”

  沙麒笑道:“可惜您老人家今天早上没去演武厅!人家只凭一人,连赢我们三阵,七妹输给他自然不算什么;可是连大爷这么厉害的一身本事,居然连人家边都偎不上!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大爷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那声音愈来愈远,隐约又听得老人道:“好了!快到小灵湘馆了……说话声音可要小一点……别叫他听见!我们只守候在这附近好了。”

  石继志不由暗吃一惊,心想好险,原来这两个人竟是奉命来监督自己行动,要是自己晚一会儿出来,势必要被二人发现,虽然自己并不怕他们,可一出声就难免惊动别人,岂不坏了自己的事情!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待二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这才重新闪出,认清了那三老素日坐禅精舍之处,一路兔起鹘伏纵行了去。

  他这种惊人的轻功提纵之术一展开,白雪相映之下,直似飞星泻空一般,一刹那已失去了踪迹;而那雪地之上却没有一点足迹脚印,这种“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果真令人吃惊不已。

  沿途所经各处厅舍,此时灯火全熄,虽然花树之上依旧悬着各色花灯,然而此时放眼看来,偌大的卧眉庄却是静同鬼域,较之两个时辰以前的热闹情况,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盏茶后,石继志已驰近那幢精舍,他放慢了脚步,见那舍前挂着一色的浅红钢丝罩琉璃灯,映着白雪,愈发显得五彩缤纷。那精舍轩窗四闭,只是内中隐隐透出一丝亮光,证明舍内人尚未休息。

  石继志将腰上丝带紧了一紧,一弓身,简直就比一只狸猫还要轻灵,已纵至那精舍阶前。方要轻步上阶,忽然见台上一黑影,好梦方醒似地一伸懒腰,正作式站起。

  石继志只吓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星目扫处,却看出那人竟是前些日子侍候自己的书童司明,此时他好似尚未发现自己,正要弯身站起。

  然而石继志又怎能再容他站起来,司明只觉得一阵微风扑袭,方要抬头,只觉两助一麻,连哎哟二字都没叫出,咕咚一声又倒地昏睡了过去。

  石继志把他轻轻扶起,将他在原地壁角靠好了,想轻轻启开一扇门,但内中却下了锁,石继志不由大大发愁。

  抬头四处寻觅,却见一个半圆形的小窗,并无掩遮,大仅一尺见圆,勉强可容人头部通过。

  然而石继志却面露喜色,只见他身形猝然向下一矮,隐闻一阵骨节响,竟将两肩两胯锁骨一起卸了下来,他向上一长身,活像一枝箭似地直直拔起,单臂一挂那半圆小窗,随着他向上提掌进身,窗棱之上的浮灰都没带下一点,人已飘然入内。

  他站定身形,抖了一下,卸下的骨节瞬即恢复原状。

  此时他不敢十分大意,隐见那楠木雕花隔断之后,隐隐透着灯光,由内里不时传出低低的人声,石继志细一辨听,竟是天山三老的口音,似在向一人问话,言语之间,已隐隐透出不耐烦,不时冷潮热讽。石继志心想,此时如果惊动了三者之中一人就不得了,何况三者俱在;而自己处身厅内,就是逃跑也不容易。

  他提足内力真气,以“混天一气凌波步”的身法,就像风吹着一个纸人似的,轻飘飘的仿佛连脚都没沾地,已贴近那隔断之边。

  由那锦屏接缝处,略略向内一望,不禁惊得他目瞪口呆。

  原来目光及处正是大小不等的四个细草编织的蒲团,天山三者俱都在坐,背对着自己的是白发王秦勉,左侧是铁扇老人沙梦斗,右侧是金笛生郝云鹤,俱都盘膝跌坐在蒲团之上,一脸不愉之色。

  在他们对面蒲团之上,趺坐着一个貌相极为清瘦的古稀道人,这道人满头雪似白的银发,朝上梳一个道髻,一双长眉之下眨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珠,由那眼神上,可知是一瞎子。

  他身着一身灰白的道袍,在这么冷的季节里,仅是一袭单衣,一只右臂齐根被人斩去,空垂着一截飘飘的袍袖。

  这道人虽然瞽目残肢,然而那一副仙风道骨的仪容,令人望之不由肃然起敬。

  此时他唇角下撇,发出一串嘿嘿笑声,寒夜里,声音倍觉响亮清晰,忽听他停住笑声,冷然道:“三位施主,别再相逼贫道了吧……贫道如今虽断臂失明,可是生就一副傲骨,轻易不愿伏首于人,此身可杀却不可辱!”话一毕,怒睁着那双瞎眼,眼球四处乱转,看来令人不寒而栗。

  石继志不由暗赞道:“好个可敬的道人!”不由偷目朝天山三老望去,见三者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番,陡见那铁扇老人沙梦斗满头银发根根倒竖而立,微微抬腕,却见白发王秦勉向他摇了摇手,遂发出一串咯咯笑声道:“潇湘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老兄弟三个,可不是怕事情的人,你如今的处身和立场,我想不需我们说,你也应该很清楚……”

  那老道人闻言,满面怒容地喝了一声道:“秦勉!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潇湘子当年成名露脸之时,你们三个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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