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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继志本想告诉她桌下有人,但想人家既嘱咐自己不要告诉她,自然不便说出;但不说吧,又恐程友雪一片天真,出言无忌,难免有些情发于衷的话,叫那书生听着,岂不难为情……再看友雪,今天穿的是水葱色的一套袄裤,一双二龙抢珠的浅绿缎绣花鞋,越发显得身材婀娜适度已极,那双明而大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之下,隐透着无恨情意。一条长而黑的大发辫,想是时间匆忙,竟有小半截未加编扎,随风散落在两肩,更增得娇媚十分。友雪此时已发现石继志看她,不由双颊晕红,一扭娇躯,转过身去,嗔声道:“别看了,吃吧,饭都凉了!”

  石继志这才惊觉,上前恭施一礼道:“为愚兄之事多劳贤妹了!”

  友雪闻言,心里一阵甜,忸怩地踢着地下的稻草道:“我才不累呢!你这人呀……快吃吧!是我亲自做的呢!”

  继志经她这么一催,直觉得饥肠辘辘,更不愿辜负人家一番好意,红着脸拿过饭篮,只见此篮细藤编结,色泛鲜红,心想连篮儿也如此雅致,可想这家人就更不俗了。想着揭开盖,里面共分两格,一格是一个大黑漆木食盒,一格是一樽上好瓷罐。先把食盒打开,里面又分四格,分装风鸡、熏鱼、煮鸡蛋和一叠银丝饼,不由望着少女道:“这么多!我吃不了,贤妹也吃一点吧!”

  友雪笑道:“我已吃过了!你吃吧,别不好意思!”

  说着从篮里拿出一只浅绿瓷碗,打开那瓶罐盖儿,一股清香由内溢出。她先盛了一碗,随后抽出一双牙筷,含笑递给继志道:“这是我自己熬的鸡丝粥,加了些新剥的莲子,味道就愈加好了,你不信一吃就知道了!”

  石继志连连道谢,接过一尝,果然美味无比,不由抬头望着程友雪会意地一笑。友雪见状笑道:“怎么样?不骗你吧!还有那鸡蛋,你吃吃看。”

  言罢,似等不及,自己伸手拿了一个递过去。石继志才喝了口粥,还未咽下,见第二样又到,连忙放下碗接过,心想煮鸡蛋不很平常吗?却不料再一看大是不然,原来这鸡蛋下面开有一个约杏仁大的小洞,有一粒莲子塞着口儿,用筷子夹开莲子,就有一股异芳由蛋内透出,把蛋皮剥开,原来不是原有的蛋白,竟是粉红的肉团,夹起一尝,真是入口生津,心中不由暗赞。

  友雪笑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用虾仁、鸡丁和笋末、蛋白一起剁碎搅匀,装在里面,然后用莲子封口,再用新摘的荷叶包上,放在火上蒸。今天时间来不及,我只弄了两个给你尝尝新,以后有机会定然让你吃个够。”

  继志闻言,心想我的天,光这一样就这么麻烦!程友雪此时也拿了块银丝饼,一条条地撕着吃。要按平日,这些食物石继志早就一扫而净,可是今日内心悲痛欲裂,只吃了少许就停筷不食。友雪见状,知他伤痛父母惨死,自然无心饮食,也不再勉强,帮他把食盒整好,放置一边,才道:“我也不耽误你的正事,现在你去官府报案,事后再回来,我也回家,晚饭我带来,我们一块儿吃!”

  继志虽内心不安,但终不忍说出叫人失望的话,点头道:“谢谢妹妹的美意,此时愚兄只有身受,只是一待把我爹娘安葬好了,愚兄就想远走天涯,访寻名师,定要学得像妹妹这样一身武功,手刃亲仇,才不负双亲恩育一场!”言罢热泪交流,不胜凄楚。

  程友雪见状又安慰了一番,二人相继出得庙来,友雪向前遥指道:

  “顺这条小路一直走就到大街,到了大街一问就知道了,白天人多,多有不便,我也不送你了。你要自己小心,中午你也许来不及,晚上你可别忘回来!我等你吃饭!”

  二人就在此分道而行。不言友雪回家,且说继志至官府报案后,知县大惊,会同三班捕快,亲自和继志来至那拾翠园,进入屋后,见横尸遍地,惨不忍睹,阖府上下,连仆厨二十余人,除去石继志外,竟无一幸免。把知县吓得冷汗直流,连道:“反了!反了!这班贼人还有王法没有!”

  因石益川在地方上是一大善士,且对官府各项措施都有相当的捐助,知县不敢怠慢,着实忙了一阵。

  石继志眼见父母惨状,悲痛欲绝,抚尸痛哭,几次死去活来。知县命人购买上好棺木将二老装殓,并安慰了这石继志一番。石继志表示先把二老葬在这拾翠园中,待自己报得大仇后,再为二老起灵正丘首,知县一切照办,最后留下一些银钱,这才哭丧着脸回去。

  原来这知县从石继志口中得悉此案乃湘中八丑受一指魔指使所为,哪能不忧?不管吧,这几十条命案非同小可;管吧,这排教的势力自己是避之犹恐不及,哪还敢再去招惹?

  石继志待知县走后,看着差人把父母遗体装殓,这才略微把遗留各物归置了一下,吩咐那班役工在后院里挖了几个坑,把自己父母还有一名老仆及书僮装棺埋好,留待以后自己护送回乡安葬,其他奴仆都由官府派人一一装棺抬出去埋葬。洞庭湖附近人山人海,把拾翠园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此惨状,无不大骂贼人狠毒。

  一切就绪后,太阳也快下山了。继志在柜橱里搜了些散落的金银及几套换洗衣服,打点成一轻便行囊,告诉留守官人要出去访亲一段时间,那些官人自然同意,把各屋门窗锁好,大门贴上封条,留待以后继志回来,再行开启。继志又赏了他们不少银两,各自回衙销差去了。

  可怜继志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哪经得起这番折腾,这一天一夜已推摔得面色苍白,双目红肿。一个人提着行囊往那小庙走去,直走得双脚酸麻,那小庙已在望中,放下行囊歇了一会儿再走,总算到了,进得庙来见友雪早已到了。

  友雪雀跃趋迎,半笑半嘻地道:“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等得心焦死啦!”

  石继志坐定后略略把经过情形一一吐诉,程友雪听完道:“想不到你们读书人办事真有规矩,居然想得如此周到!只希望皇天不负苦心人,能叫你找到一个好师父才好!”

  忽然似想起一事,笑道:“你方才是不是回来过一次?还吃了点东西?”

  石继志一怔道:“愚兄自与妹妹分手后,一直折腾到现在,哪里有空回来?”

  少女奇怪地自语道:“怪事!那是谁吃了?”

  转又对石继志道:“早上的饭篮我忘记带走,方才来见它仍放在那儿,可是打开一看,里面的食物一点儿也没有了!我只当是你回来又饿了吃的,后来一想又觉不会……真是怪事!”

  石继志一听,也觉奇怪,忽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那香案处,弯腰掀起桌布往里一看,不由奇道:“他上哪儿去了?”

  友雪见状大是不解,问道:“他是谁呀?难道这里还有人住?”

  石继志道:“上午我才发现,本来要告诉你,可是这人叫我不要说,并说他最讨厌女人。我想反正晚上他总要出来,那时再为妹妹引见也不迟,不想他竟走了,可怜他还生着病……”

  友雪不禁大奇,马上接口问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怎么睡得这么近,我会没发现他?”

  继志遂把穷书生的长相穿着大略形容了一下,并道:“这人生的病也真怪,全身冰冷,睡起觉来吐气像吹哨,最奇的是只吐不吸……你说这有多怪!”

  友雪听后面现惊容,抬头想了想,忽然问道:“这人是不是面色白净,手上还留有长指甲?”

  继志一怔道:“正是这样,一点不错,难道妹妹也见过他……”

  话还未完,友雪已跳起道:“快追!千万别让这人走了!”

  说罢纵身出门,继志不解其故,也跟着出去,见友雪已无踪影,自忖无能追赶,只得颓然呆立。

  好一会儿友雪才怏怏而返,犹自惋惜地道:“他已走远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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