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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我怎麼誤會他了?」彩綾忽然揚起臉來,眼淚還掛在臉上,接道:「你還看不出來,他根本就是在躲著我,他討厭我——他

  「姑娘越說越遠了,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他討厭我,我知道。」她幾乎由椅子上跳了起來,來回的走轉了一圈,又停下來,眼淚漣漣的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卓君明苦笑道:「姑娘你想錯了,我想他必然是熱衷為師門復仇,倒不是存心冷落了姑娘——」

  彩綾冷笑著想說什麼,卻又氣餒地輕嘆一聲坐下來。

  卓君明端過茶來,說道:「姑娘先喝一口吧!」

  彩綾抬起臉,看著他,苦笑著點點頭道:「謝謝你,卓兄,唉——這些日子,多虧了你了,真的,我倒不知道應該怎麼謝謝你。」她接過杯子來,輕呷了一口,兩隻眼睛卻睇著杯子,現出了一種遲猶怠滯:「寇師兄,他這又何必?」她喃喃地道:「其實他心裡有什麼——又為何不跟我說明?就算他不樂意——」說到這裡,忽然她的臉紅了,足下的一隻繡花鞋在盤弄著。

  卓君明原想說些什麼,只是一時間作聲不得。他有一種難以克制的衝動,真恨不能把她摟在懷中,只是他僅餘的一些理智不容許他這麼做。天知道,這一時間他心裡的心神交戰是多麼激烈。激動的淚水,在他那雙神俊的眸子裡打著轉兒,皇天有知,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對她存下了多少綺想?種下了多深的情誼,然而這一切,只為另一個人的忽然介入,使得這份深情硬生生地吞回到肚子裡。幾回悲忿,幾回淒怨,又幾回自憐與感傷——冷靜又冷靜,痛苦再痛苦,終於築下了心裡的長城,只是在目睹著心上人傷心垂淚的片刻,這座城牆眼看著有覆傾之危,他也就墜入到痛苦的深淵裡。

  一時,他呼吸沉重,意態恍惚,彩綾驀然有所驚覺。她抬起臉驚惶的打量著他:「卓兄你怎麼了?」

  「我——」卓君明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蹣跚的向後面退著。

  郭彩綾更為驚訝,站起來道:「你——不舒服?」說著,她驀地走過去,扶著他:「你到底怎麼了?」

  「我——」卓君明用力的搖著頭:「我——沒什麼——」彩綾疑惑的道:「不,我看你神色不對,快坐下來吧!」她一面說,一面珍重他坐下來。

  忽然,卓君明握住了她的手。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個動作都太突然,都太刺激了一點。卓君明更好像是觸了電似的,忽然又鬆開來。

  然而,無論如何他已經無能為力再去掩飾他的尷尬與狼狽,那張俊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彩綾十分驚訝,她不是傻子,卓君明這種無心的動作,確是把心裡所隱含的感情表露無遺。以她過去性子來說,就許馬上翻臉,給對方一個下不了臺。然而對於卓君明來說,她卻不能這麼做。一時,她的臉也紅了,心裡更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由於事出突然,心裡毫無準備,尤其是涉及這一方面的事情,她簡直不知道怎麼去應付才好。

  卓君明那張通紅的臉,漸漸變白了,瞬間的冷靜,使他如宿酒新醒。對於剛纔的孟浪,只覺得愧疚難當:「姑娘——你千萬不要生氣——」他吶吶道:「我——我錯了!」

  彩綾忽然明白了他的心。他哪是什麼病?分明是心裡有鬼。她的臉更紅了,一雙蛾眉陡地豎了起來,眼睛裡交織出一種忿怒。然而,當她眼光接觸到對方無限驚惶愧疚的那張臉時,這滿腔怒火,卻是無論如何難以發出。她自己深為情苦,故而體會得出這其中不足為外人道的滋味,況乎卓君明更是一片痴心,千里相隨,病中服侍自己的恩人,一個人喜歡一個人,難道這是罪麼?彩綾忽然體會出這其中的微妙,頓時就再也狠不下心來了。緩緩回過頭,打量著這個痴心的人。

  卓君明幾乎難當她那雙剪水雙瞳,表情益加張惶愧疚,彩綾反倒不忍有所怪責了。

  「卓兄,你這又是何苦?」她只說了一句,隨即垂下頭來。

  卓君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只是一時忍不住——在你面前,我終於出醜——我——」說到這裡,嘆息一聲,搖遙頭。

  彩綾道:「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又何必自責過深!」

  卓君明愣了一下,終於剖心陳言道:「只是,你看得見我的心麼?」

  「你心裡又想些——什麼?」

  「我——」卓君明用力的搖著頭,卻不便再說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瞬間,她臉上又帶出了那種冰寒:「卓兄,你如果真的有那種意思,我勸你還是永遠留在心裡好了。」

  卓君明黯然點著頭。

  彩綾緩緩抬起了目光注視著他:「人的一生總有些不能如意的事情,其實我心裡的滋味不見得比你好受——」

  卓君明冷冷一笑,臉色裡白中透青,道:「但是,姑娘絕非是一個輕易就肯放棄原則的人吧!」

  這句話有很深的涵意,彩綾焉能聽不出來?她呆了一下,愕愕的道:「但是你呢?」

  卓君明苦笑著難以出口,長長嘆息了一聲。郭彩綾的話就像是一根銳利的鋼針刺進了他的內心深處,一時不能說什麼。

  「卓兄,這就是你優於一般人的一面!」她深邃的目光盯著他:「也是讓我更尊敬你的理由。」

  卓君明幾乎震驚了。

  彩綾在這一剎那間,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平靜:「有些事我以為就讓它永遠留在心裡反倒更為美好,是不是卓兄?」

  「姑娘,我懂得你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彩綾遲疑了一下,吶吶道:「我實在是虧欠寇師兄太多——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找他的理由。」

  卓君明道:「我懂得,姑娘你找寇英杰的目的,莫非僅僅只在於報恩?」

  「那——倒也——不是——」儘管她心跡十分光明磊落,然而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討論這些事情,總是不大自然。她的臉又紅了,低下頭,眼睛又注視向她那雙薄薄的繡花弓鞋。

  紙窗上浮現出一片夜色,附近一棵老松樹上聚滿了吵噪的黑老鴰。

  卓君明忽然覺出了一種鬆快的感覺,他一直不敢正視這件事,一想起來就煩,然而此刻,因為彩綾的直爽,自己的孟浪,居然正視了這個問題,把它發掘出來,很可能連根鏟除。他走過去,打著了火,把壁角上的一盞油燈點著了。

  就在燈光乍亮的當兒,他彷彿看見了一條人影,突然自左側方那半開的窗扇前,忽然閃開去,那是一種極為快捷的身法,如非是卓君明正好站在那個角度,簡直是難以看清楚。

  自然,既被他發現了,就不會輕易放過。「誰?」一聲喝叱出口,揮袖擰腰,刷一聲,已向窗外撲出。

  他身子方自撲出窗外,即發覺到十數丈外的屋舍頂角上,有一條人影,不過是閃了一閃,已向院牆裡消逝。唯一所能看見的,就是那人穿著的一襲黑衣。

  樹上的黑老鴰顯然被那人的身法所驚,鼓譟著紛紛振翅而起,一時間黑羽遮空,群相叫鳴,一時蔚為奇觀。

  彩綾也從房裡出來了,驚訝的問:「真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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