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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沾了一下杯子裡的水,在石桌上寫了幾個字。

  寇英杰低頭一看,大吃一驚。

  桌上字跡:「陸燕容——西宮娘娘。」

  「西宮娘娘?」寇英杰瞠目道:「你是說——這顆人頭是西宮娘娘的人頭?」

  朱空翼肯定的點了一下頭。

  寇英杰少停一刻,讓心情略為平靜,才道:「大哥,這位陸娘娘與你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對她下此毒手?」

  朱空翼不勝唏噓的站起來,卻又坐下,心情極不安寧的樣子。

  寇英杰道:「朱大哥你定下心來,慢慢的告訴我,這件事可有外人知道?當然,這是瞞不住的,祇怕朝廷早已震驚了!」

  朱空翼臉色一片鐵青,冷笑一聲坐下來,在桌上寫道:「陸燕容是為我妻,後思遷於太子高熾——太子愛其美色,竟罔顧手足之情,設毒計陷害於我——」寫到這裡,他無限痛心的搖了一下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隨即又寫道:「那一年,先帝親率我兄弟遠征韃靼,太子買通一位敵將,誣指我與韃帥私通有年,意在謀取我父帝位——」點點珠淚灑落前胸。這件事儘管事隔有年,及今思之,猶不禁令他痛心疾首,臉上現出無比的忿恨,他繼續寫下去:「我父信以為真,不容我分說,竟然割下我舌頭,將我放逐東海,聽令我自生自滅——愛妻燕容就這樣落在了太子之手。」

  寇英杰打了一個寒噤,黯然垂首道:「原來大哥身負冤屈,你的遭遇也太悽慘了!」

  朱空翼緊緊的咬著一口利齒,眸子裡閃爍著淚光。

  他繼續追憶著這件刻骨銘心的往事,以手指蘸著杯水,在桌面上寫下道:「自此以後,我才淪落來此。天不負我,留我不死之身並成蓋世奇技,這多年以來,我記取前仇,發誓復仇,曾經二度深入禁官,意欲面謁父皇,不意竟受阻於那批深通技擊的東廠衛士,兩次皆未能實現願望!事為太子所悉,大為驚惶,暗下買通了神武營的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曾經七度搜殺我,均未如願!」

  一口氣寫到這裡,他陰霾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悽慘,將塗寫在桌面上的字跡擦乾淨,繼續寫下去:「前年我得悉父皇駕崩訊息,再次入宮,想不到再次中伏。幾乎喪生在海大空三陰絕戶掌下,是我轉回之後,勤習水濤、風柱二功,自信已是可敵過海大空的三陰絕戶掌,才有這一次的深入禁宮舉動。」

  寇英杰忍不住道:「大哥可曾見著了海大空?」

  朱空翼冷笑一聲,寫道:「見著了,他已不是我的敵手,只可惜仍為他全身而退。」

  寇英杰吶吶道:「那麼大哥你可見著了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也就是朱空翼所謂的昔日太子。

  一提起他來,朱空翼臉上興起了難以掩飾的讎仇,他仰首當空,極其恨惡又似遺憾的嘆息一聲,落指寫下道:「我原思要他血濺宮廷,以了宿仇,不意見到他時,發覺他病危臥榻,已是奄奄一息,思及兄弟之情,終不忍再下殺手,病榻相見,昏君語多悲切,自言愧對於我,泣不成聲。我別他之後,深入內宮,總算見著了負我至深的結髮人陸燕容。」

  寇英杰嘆息一聲,內心浮現出一層悲哀。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手指繼續在桌上寫道:「她見我之後,千種柔情,百般懺悔,竟使我改動初衷,一時竟然下不了手——」

  他頻頻苦笑著,嘆息一聲,繼續寫道:「婦人,婦人——那裡知道,她心裡卻是如此惡毒!如非我見機得早,差一點飲下了她為我調配的鶴頂紅毒酒,至此,我才忍無可忍,才——」寫到這裡,他手指微微顫抖著,忽然站起身來步向門前。

  寇英杰被他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心神交戰,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事實上朱空翼此刻心情,必是錯綜複雜,任何人也休能解開他內心的扣結,還是讓他自己冷靜一下的好。這麼想著,寇英杰隨即站起來,悄悄向洞室外面步出。

  一個月過去了。

  像是沒有事一樣,寇英杰絕口不提這件事,朱空翼也絕口不談這件事,像以往一樣,他們只是彼此深入的探討著武功的真髓。

  自從啟開了深奧的武功門徑之後,寇英杰精進的速度異常驚人。

  十天以前,朱空翼開始要他練習風柱功,所謂風柱功,也就是朱空翼洞穴裡那個出風的氣口,每日丑、寅時刻,有一股高空氣流形成的罡風由東山山巔吹過,山巔上有一處天然的障隘,迎住風勢,形成了極大的阻力。

  朱空翼當年妙想天開的就在山巔石障下開鑿了一個氣孔,一直下通到所居住的石室,是以每日時辰一到,即會有那股氣流所形成的罡風直貫而下,其力道足可粉金碎石,用以培練人身的內外功力,卻還是創舉,的確是匪夷所思,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功效。

  寇英杰只試了三天,已大感難以支持,只覺得全身上下百骸盡酸,彷彿每一根骨節都鬆脫了下來,每一塊肌肉更似失去了作用,這種痛楚現象,如非他以內功元罡調息運行,簡直難以復原。

  這時,才知道何以朱空翼早先不令自己練習的道理。

  在練習這種風柱功五天以後,他全身上下起了類似風疹塊狀般的滿身紅斑,朱空翼特別煎熬了一些藥汁為他洗擦,隨之消失。

  自此而後,這些天以來,每當寇英杰練習完這門功力以後,週身上下俱都會生出同樣的紅斑,每一次他用朱空翼所贈送的藥汁塗擦皆會消失。

  奇怪的現象不止一件,寇英杰感覺更奇怪的是,他發覺到食量大增,自從練習這種風柱功之後,他一天最少吃四五餐,每一餐俱都食量驚人。黃精、首烏、魚蝦蟹蚌,無所不吃,無不奇香。也許是大量收聚營養精力的結果,他身軀變得前所未見的魁梧,耳聰目明,各樣官能都極其敏銳。

  這種感覺每一天他都能體會出來,進步之神速,使得他暗自吃驚,幾乎疑為幻覺。

  今夜,當他練習風柱功轉回之後,破例的發現身上已經不復再見那些類似風疹的紅斑,同時他感覺到身上也沒有以前練功後的那些痛苦感覺。這一突然的感覺,不禁使得他精神大振。

  盤膝在洞室內,目光注視向洞外的夜色,只覺得遍體上下舒暢無比,各樣的官能都顯得十分敏銳,雖然是身坐洞內,他的耳朵卻可以清楚的聽見河邊的蛙鳴聲,河水的衝擊聲,哪怕是輕輕泛起的一片浪花,他都能清楚的聽在耳朵裡。十數丈內,他可以聽見一片落葉,一聲魚躍,甚至於一聲輕微的嘆息。

  由於他內外功力的進展,已使得他日漸邁向登峰造極的境界。

  一個人武功如果達到了某一境界時,他本身的心性修養也必將跟著同時邁進,這就是為什麼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老成持重。

  寇英杰在武功忽然達到了極境時,心性方面的修養也同時有了另一番境界,因此,以今日之是,審昔日之非,愈覺得過去的無知與歲月虛擲。

  回憶常常是甜蜜的,然而他的回憶裡卻絲毫也沒有快樂的成份在裡面。他自幼失怙,天涯浪跡,受盡了人間冷漠,所幸尚知自愛,困苦的歲月裡,一直都不曾忘記充實學識與砥勵為人。他實在想不出在那些漫長的歲月裡,還有些什麼事可供他回憶的,直到去年這個年頭,才在他平淡的生命裡著上了彩筆。

  去年對於他來說,稱得上是劃生命的一年。在這一年裡,他所接觸過的人,事,真比他過去二十年的總合還要多。事情由結識郭白雲這個曠世的奇人開始,一路急轉直下,所見的每一個人,所聽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奇異。老實說,也是從此開始,才使得他看清了多采多姿的人生,了解到人生的美,也認識到人性的醜。

  在那些充滿奇情駭異,爭強鬥勝的現實裡,他意興闌珊的敗下陣來,卻留下了一份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的激情以供回憶。

  為了不甘為師門中的叛徒,武林中的逃兵,才會有此番的發奮圖強。其實,他何曾一天忘記了重返師門?重返武林?

  事實上,也只有每當他記取著師門的仇恨與切身的羞辱之下,才使得他更加的奮發,努力。如今,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的苦心孤詣下,總算得到了所求的碩果,甚至於比他所想要的更要豐富,更要強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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