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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既然已經來了,豈有中途折回之理?何況對方愈是這樣,愈加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意,勢必要跟隨他到底,探出一個究竟才是。思念一瞬之間,眼看著那人起落的身軀,已拔上山巒,一如他方纔踏礁過流的姿態,絲毫也看不出他吃力的樣子,只不過身軀微微向前傾斜著,百十丈高的斜坡,轉瞬之間已到了頂端。寇英杰略為歇息了一下,第二次提氣騰身,也把身子縱上山巒,百十丈高下的峭壁,總算也過去了。

  等到他攀到頂端上時,才發覺到那人仍在候著他。那人的表情略有改變,那張看上去很嚴肅的臉上,意外的現出了一絲笑容。

  耳邊上響起了淙淙的流水聲音,幾股山泉,像是衍地而行的龍蛇,在亂石之間起伏竄行著,山風由松柏樹叢裡響起,借著天上的月星,這一切醞釀得那麼有趣。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那個人卻又轉身走了。

  順著眼前的谷道,他一直走下去,依然不顧身後的寇英杰,如此前行了數里之遙,就看見一座插天直起的高峰,寇英杰心裡方自怔了一下,祇怕對方又要向峰上行去。

  還好,那個人在前面忽然停了下來。

  當前有一片高山上彙集下來的流水所形成的小小湖泊,那湖泊的盡頭,就在山壁上,開有一座石洞。那漢子身子輕輕縱起,如同方纔在河面上滑行的模樣一般,身軀弓縮之間,已滑出十丈以外,正好來到那石穴之前,雙臂輕振,不著絲毫痕跡,已躍身在石洞當前站定。

  寇英杰強提著真氣,鼓起最後餘力,以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向著水面上縱起,湖面上飄浮著許多乾枯的枝葉,他就借著這些枝葉供為踏腳之用。

  那人注視著他。

  寇英杰身子撲向洞前時,雙膝以下,已完全水濕,他實在一點力量也沒有,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了,只管扶著石壁,牛也似的喘著。

  那人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把手中的鯉魚,取下一尾來,餘下的三條則隨手拋入湖水之內。他拿著那條魚,向著洞內步入。

  寇英杰喘息了半天,才算鬆過一口氣來。

  只見洞內忽然現出了一點燈光,站在門口,可把石洞內看得一清二楚。

  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居處,地上鋪著一塊大大的熊皮,有一個像是自己編成的草墊,那人背向著寇英杰在一邊工作,寇英杰才得以從容的打量著洞穴裡的一切。

  燈光是由一個白玉碗內散發出來的,可能燃燒的是松子油,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在聳聳欲熄的燈光裡,這洞內的一切,可以看得極為清晰。

  有兩樣東西,吸引住寇英杰的注意力——一口長劍,一件衣裳。

  一口修長古雅式樣的長劍,一件金銀線參合編織而成的戰袍,這兩樣東西,都高高的懸在洞壁上。

  只一眼,即可看出主人對這兩樣東西極其偏愛。

  尤其是那件像是戰袍的長衣,特別是用衣架支襯著內部,生怕它弄皺了,高高的懸在壁上,乍然一見之下,幾乎像是一個人被釘在牆上一般。由這件衣服的式樣長短看起來,幾乎可以斷定必然就是眼前這個漢子所穿的衣著。

  那漢子已經燃著了火,魚已經下鍋了。遂見他轉過身子來,指了一下洞內的一張石鼓,意似在讓寇英杰坐下。

  寇英杰抱拳稱了聲謝謝,便坐下身來。

  那漢子盤著雙腳,方在草墊上坐下,卻又站起來,只見他自壁角石架上拿起了一樣酒器,走向暗處,那裡立置著一尊石鼎,鼎蓋是一方看來甚重的石板,那漢子推開了石板,探手舀起了一杯酒來,頓時,整個石洞裡洋溢起一陣芬芳的酒香。

  寇英杰方自疑惑著對方是否以此待客,那漢子已持酒來到了他面前,把滿滿的一盞酒送到了他臉前。

  寇英杰欠身道:「不敢當!」雙手把酒醆接過來。那酒器方一接到手裡,頓時使得他暗吃一驚。

  原因是那隻用以載酒的杯盞,絕非是尋常之物,由它的重量與光澤上判來,寇英杰幾乎馬上可以認定出那是一盞純金的杯盞。金杯上還鑲配著大如貓眼的幾顆寶石,更非常見。寇英杰心內希罕,外表卻不曾現出,當時道了聲謝,隨即飲了一口。

  酒質呈碧,飲在嘴裡味醇而芬,微有甜的感覺,只是性子頗烈,也不知是什麼事物所釀造成的。放下了酒杯,寇英杰十分禮貌的抱了一下拳,說道:「未曾請教過兄台貴姓——大名。」

  那人手上拿起一截長枝,聆聽之下,信手在地上寫了一個朱字。

  寇英杰抱拳道:「原來是朱兄。失敬,失敬!」

  那人隨即用腳把地上那個朱字踐踏乾淨。

  寇英杰這時燈下近看這個姓朱的,越覺其面相魁梧,眉目間英氣逼人。他的年歲,很可能已經不輕了,因為在那些黑髮的最前梢處,稀稀的可以看出一些灰白的顏色,其他大部份的顏色,還是如同漆染過一般的黑。

  這個人方面大耳,臉色赤紅,前額處,有一道很深的紋路,顯示出他的前半生,必然有很深切的人生閱歷。

  那人手持樹枝,在地上寫了兩個字——貴姓?

  寇英杰心中一驚,暗忖道:「啊!莫非這個人是個啞巴,怎地口不言語?」一驚之後,他隨即抱拳道:「在下姓寇,寇英杰。」

  那人仍在注視著他,似乎猜測著是哪三個字。

  寇英杰由他手裡接過樹枝,在地上寫下了寇英杰三個字。

  那人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

  寇英杰打量著他道:「朱兄,你怎地單身落身於此?這裡尚有親人麼?」

  那漢子搖了下頭,臉上十分平靜的樣子。

  寇英杰心裡實在是說不出的納悶,他原有很多話想刺問對方,只是在這種情形下,勢將不能暢所欲言。

  姓朱的那人,由他手裡接過樹枝來,振腕在地上寫了幾個字。他力透枝梢,石質地面上立刻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寇英杰細看下,那字跡寫的是:「此處人跡罕至,除我以外,別無居民,看你情形,莫非要圖在此久居不成?」

  見那人不語,寇英杰忍不住抱拳道:「朱兄莫非不方便談吐麼?」

  姓朱的漢子聆聽之下,凝了一下神,未曾作答,寇英杰心裡方自後悔有此一問,突見對方驀地向著自己張開了一張大嘴。

  寇英杰一眼之下,禁不住大吃一驚!原來那張嘴裡少了一根舌頭。

  舌頭是有的,只是齊中折斷。斷處如同刀割,切口處乾淨利落,絲毫不見牽掛。

  這一驚,使得寇英杰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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