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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被——一個女人!」想起這件事,彩綾心裡就煩,她忽然站起來,走到亭子那一邊,心裡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過來,小眉!你跟我到寇相公住的地方去。」

  小眉直著眼道:「現在?」

  彩綾沒說話,下了亭子往前就走,小眉在後面跟著。

  寇英杰房子裡黑著燈,彩綾在樓下仰首看了一會兒,想到了寇英杰的被迫離開,心裡忽然感覺到就像要失去了些什麼似的。她呆了一下,隨即縱身而上,落在了樓廊上,小眉在她身後也跟著縱起來,只是她的輕功差勁,身子落下來,發出了通的一聲,整個的閣樓都為之一震。

  「小姐,」她附在彩綾耳邊道:「我們不能這麼進去呀,要是給別人看見——」

  彩綾看了她一眼,還是沒理她,往前走了幾步,一伸手就把窗戶給推開了,同時閃身而入。小眉忙跟著縱身進去,隨手把燈給點著了。室內空空如也,那裡有寇英杰的蹤影!

  「啊!寇相公到哪兒去了?」

  彩綾看了她一眼,「早就走了!」說著,她無限氣餒的在案旁坐下來。彩綾漠漠的道:「在他床上有一封信說是留給我的,你去找找看!」

  小眉馬上跑過去,只翻了一下就找著了。「有!」她驚訝著把這封信送到了彩綾手上。

  伸出懶洋洋的一隻手,彩綾把這封信接了過來,只覺得厚厚的一疊,信封裡鼓膨膨的,像是另外還裝著什麼。她把信封撕開一角,先向裡面睨了一眼,頓時一驚,忙撕開來,一枚晶光四射牽曳著長長銀鏈的小小晶瓶,由信封裡滑了出來,墜落在地上。郭彩綾彎身拾起,頓時她神色大變,緊緊的把它抓在了掌心裡。「爹!」她驚愕的叫了一聲,隨即迫不及待的把寇英杰留下的信攤開來。

  眼睛裡聚集著淚水,那雙拿信的手顫抖的那麼厲害,她一口氣把信看完,忽然,她像木頭人也似的呆住了。

  「寇英杰——」她嘴裡喃喃的喚著,忽然俯身在桌上泣出聲來。

  小眉在一旁驚得呆住了,她悄悄的問:「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寇相公他怎——怎麼了?」

  郭彩綾一下子由位子上跳起來,把小眉嚇了一跳,彩綾這時又似恢復了鎮定,像是她內心作了一個決定似的,把臉上的淚痕擦了一下,信和晶瓶都小心的收起來。

  「小眉,」她淡淡的說道:「我們回去吧。」身形一閃,穿窗而出。

  晨。無風。朝陽。三者勾畫出一種超然靜態的美。

  靜靜的河水,毫無聲息的在沙灘上淘著,一次又一次,沙灘就像是永遠也喂不飽似的,每一次都把泛上來的浪花,吞噬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那片白白的泡沫。

  泡沫在朝陽下立刻就消失了,於是浪花再捲起來,沙灘再吞下去,泡沫再消失——一遍又一遍,永遠是那麼規律而單調的循環著。

  幾聲鳥的啁啾,那種長長的嘴,翠綠色羽毛的小水鳥,每捉到一條小魚,吞吃後,才會發出叫聲來。

  天上的雲慢慢的在行走,不過是一種尋常,再平凡也不過的現象罷了,然而誰又會留意的去體會到這其中卻包涵著一種極不尋常,極為高深學問的永恆在裡面?

  幾條金色的鯉魚,映著朝陽在竄著波兒,魚躍的姿態不盡一一,在朝陽方向,萬籟俱寂的靜態裡,魚的歡躍頗是令人費解。

  誰又會去思索這些問題?

  這個人準是個傻子!

  他——寇英杰!

  在這裡,他已經盤桓了整整三天了。三天來,除了必要的一些生活瑣碎以外,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塊地方。

  上面是一方蘆席,下面是一塊草墊,就像一個坐墊的老僧般,他在這裡參悟著什麼。

  在沿著河岸苦行了七日之後他才在這裡下腳。並非是累了,也不是在躲避什麼,他只是覺得這塊地方不同於別處的河岸。

  黃河上行的地勢偏高,下行地勢又偏低,上行多礁岩,下行又多彎曲,而眼前這塊地方,頗有折衷之勢。

  這裡河道寬闊,寬得有些出乎意外,兩岸高山,似乎有意迴避著河水,順著水流的勢子,迂迴出一個直徑約近十丈的圓形水潭子。再下去卻又受山勢的影響,河道又變得很狹很窄,這塊地方顯現出天質獨厚!

  澄黃的河水,只是在打著圈子,寇英杰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只是覺得特別靜,適宜於自己的參悟與苦思,第二天他發覺到魚躍,第三天他沉思於魚躍。今天是第四天的開始,他仍然在思索著這個魚躍的問題。

  那幅師授的武林至寶魚龍百變圖是剛剛纔攤開來的,橫放在他眼前,畫中所顯示的百條金鯉,映著朝陽挺波躍流,和眼前真景倒有幾分彷彿。看完圖畫再看真景,兩相映襯比較之下,他心鼓雷鳴,感覺到一種難以體會的驚心動魄之勢。

  漸漸的,他的眉心裡,不自覺的沁出了汗珠。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每當他把注意力貫注在這些金鯉躍波姿態裡的時候,就會有這種雷霆萬鈞的情勢,如果再試著把目光轉向河面上真實的魚躍,兩相對照的話,那種激動的情緒更有甚之。

  如此十數次印照之下,他已被迫不得不閉上了眸子。

  強自定下心來,接下去,情形仍是同樣的。是以,在十數次印照之後,他已精力交疲,不得不掩上了畫卷。

  其實這段魚躍的時間是很短暫的,當旭日自東方昇高一些的時候,陽光轉為強烈刺目,河水中無數金鯉已歸於寂靜。

  寇英杰嗟嘆一聲,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又錯過了難得的一刻,而下一次魚躍之時,當如圖畫中所顯示的黃昏時分,時在申、酉之交,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可以起來活動活動了。

  他的心情至為苦悶,那是因為他一直在思索著同樣的一個問題,一個極其深奧,卻又十分枯燥的問題——魚躍的問題。

  在任何人看來,也許都會認為這是個不值一笑的問題,然而寇英杰卻認定其中大有學問,甚至於他認為,一旦把這個問題想通了,那圖畫中的百招金鯉躍波,也就可迎刃而解。

  在沙灘上他伸展了一下久蜷的軀體,收起了畫卷,向著岸邊踱過去。

  水面上交織著一片金光,晨風吹皺了河水,泛射出萬點鱗光,他不禁又想到了郭彩綾,他想到甜美的笑靨,和那雙明亮秀美的瞳子。當然,也忘不了她冷若冰霜的另一面。每當他靜下來的時候,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她,總會興起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很多的事情他都忘不了,現在忘不了,恐怕永遠也忘不了。

  懊喪、遺憾、自卑、恨辱這麼多錯綜的情緒,每當他一想到她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一股腦的湧現了出來。

  他苦笑著彎下身來,在岸邊的石縫裡,用手指夾起了一隻青蝦,剝開來生吃下去。三天以來,這些河蝦就是他最方便美味的餐點。他一連吃了十幾隻,才把空虛的胃填飽了三分——三分飽也就差不多了。

  飢餓使人遲滯,過飽使人昏沉,人的思考力只有在三分飽的情況下,才能充份的發揮極致。各樣的感觸,也只有在這個情況下最為活潑敏銳而有生氣。

  這一次他來到這裡,內心抱定了十二萬分的決心意志,如果他不能參悟出那卷魚龍百變的詭異武功絕學,他絕不生離這塊地方。

  不過是三四天的時間,思考已使得他看上去憔悴多了,俊美的面頰上,佈滿了沉鬱的風塵顏色,那雙歷經大漠風沙,慣以閱人的眸子,也籠罩著一層深深的迷惘,對於人、事,他早已不再那麼天真了。

  在經過一連串無情的打擊之後,他的人生觀較之昔日有了極大的轉變,對於事理的分析,他不再是單刀直入,開始發覺到正面的探討,往往不如反面那麼的深入,反面有時候又不如側面那般的敏銳,而有真實性。

  他把這種心得,運用在武功奧秘的探討上,頓時感覺到其味無窮,從而使他體會到「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句話,確實有其真理價值。

  順著岸邊,通過那些高矮不一,凸凹崢嶸的亂石,來到了一處石洞。洞前涓涓的滴水,形成了一面透明的水簾子。掠身入內,即可見石洞內約三丈方圓的一塊空處,幾隻獐狗,在寇英杰身方入內時,驚吠著向外奔出。

  三日夜以來,他都沉緬於魚躍的深思,以及十一字內功真訣的深奧探討裡,現在一旦鬆弛下來,即感覺到無比的怠倦。

  這地方是他早已勘察好的安身之處,一些隨身的衣物,都存放在這裡。

  找到一處平坦乾燥的地方,攤開氈墊來,身子方一倒下,隨即沉沉的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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