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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那些不友善,甚至於懷有敵意的目光,使得他頗感拘束汗顏,不用說這些人俱還記掛著他擾亂賽馬,掠先玉觀音而搶了第一的那檔子事。

  寇英杰也祇得裝著不見,只是心裡十分彆扭,卻見一個夥計來到自己面前,哈腰施禮道:「四號屏裡的貴客,請先生過去談話!」說時回身指了一下。

  原來這些屏隔成的座席,也像房間一樣的懸有屏號,寇英杰順著夥計手指處,瞥看了一下。

  夥計恭身應道:「那位貴客關照說,他姓卓。」

  寇英杰頓時心中明白,點了點頭,隨著他來到了所謂的四號屏風面前。

  隔著一層低垂的湘簾,聞得裡面傳出一片絲竹聲,即見一隻纖纖玉手,就在寇英杰足步方抵門前的同時,恰好把簾子掀開。

  一個身著翠襖,薄施脂粉,細眉大眼的姑娘己橫身眼前,這女子向著寇英杰送上秋波,微微一笑,隨即福了下來,口中並嬌聲呼道:「相公來了!」

  寇英杰一呆道:「不對,錯了!」回身再看,那個帶他來此的夥計已不知去向。再看那個姑娘,正自看著自己發笑。

  寇英杰看看她,她忙自垂下頭來,半截粉頸,白酥細嫩,襯以雲鬢輕擺,倒是一副好姿色。這突然的場面,倒使得寇英杰一時難以應付,一時間為之大窘。

  坐在裡面一角的卓小太歲,卻已把他看了個清楚,哈哈一笑步下位來:「寇兄弟,你也忒嫩了!錯不了,請進來吧!」

  寇英杰乍然看見了他,這才鬆一口氣,抱拳道:「卓兄原來在這裡,失禮,失禮!」

  卓君明笑道:「我一人正自無聊,難得遇見了你,我們真是稱得上有緣,來來來,坐下說話!」

  寇英杰目光一掃,才發現到除了身邊出迎自己的那個細眉大眼的姑娘以外,座上另外還有兩個少女。一個高梳螺髮,一個烏雲披肩,也同那個翠衣姑娘一般,俱都薄施脂粉,亭亭玉立,風姿可人,看上去雖不似閨門淑女,倒也不算輕浮惹厭。

  這番情景,誠也大出寇英杰意料。然而,試觀卓君明之年少風流,翩翩英姿,加以囊中多金,這類紅顏知己自然不在少數,也就不足為怪了。這番思念,只不過在他腦中略閃即逝,想著,隨即在外面一張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個先迎他進來的翠衣女子,玉手持壺,淺淺為他斟上了半盅酒。

  寇英杰慌不迭起座道:「有勞姑娘!」

  翠衣女子粉面微紅道:「不敢!」

  卓君明笑道:「大家都用不著客氣,來,你們三個見過我新交的這位朋友,寇——」

  「寇英杰!」寇英杰自報姓名,站起抱拳。

  三少女早已盈盈施禮,輕啟朱脣同聲喚道:「寇相公!」

  寇英杰面色微窘,說道:「不敢當!姑娘請坐!」

  三少女一笑站起,都把目光轉向卓小太歲。

  卓君明笑道:「寇相公可是個老實人,你們可別欺侮他,開罪了我的好友,我可是不答應!」

  寇英杰紅著臉道:「卓兄,何必說這些。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看我還是先退一步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被卓君明一把抓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卓君明那張俊臉上,忽然顯出了一絲悽涼的表情,可是緊接著,馬上又回復了笑容:「你可是看不慣這個調調兒?」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沒關係,一生二熟,日子久了,寇兄弟,你也許會發覺到這些妞兒們蠻可愛的!」

  這番話,說得三個姑娘家都低頭笑了。

  「來來來,我為你們介紹一下!」卓君明手指那個翠衣姑娘道:「她叫翠蓮!」

  那個高梳螺髮的叫「海玉」。

  雲髮披肩的叫「蝶兒」。

  三個人俱是城北「滿翠樓」的「女校書」,女校書就是妓女,這種稱呼寇英杰當然是懂得的。

  想像中,這類青樓女子全是俗不可耐,倒未曾料到眼前三人俱是出落得如此淡雅。

  卓君明道:「她們三個與我已是多年相好,寇兄弟,你卻不要以一般青樓凡俗女子來看她們呢!」說著以手中筷指向她們道:「翠蓮善琴瑟,能歌小令,海玉畫得一手好丹青,蝶兒通曉詩詞,並擅洞蕭——我們四人常作詩酒之會,往往醉不知歸,樂此忘疲!」

  寇英杰抱拳一拱,說道:「這麼說,就更失敬了!」

  翠蓮櫻脣微啟,嬌笑道:「相公莫聽卓公子誇讚,賤妾等青樓女子,有多大學識?以後還要請相公多指教哩!」

  卓小太歲笑道:「好個無情的翠蓮,喜新厭舊,祇怕這位相公看不上你呢!」

  翠蓮粉面泛紅,卻把明眸飄向寇英杰,意含挑逗的揚著眉兒嬌笑道:「相公說的,可是真的?」一句話說得舉座各人俱都笑了。

  寇英杰這時才注意到,卓君明換了一襲雪白色的長衣,長襟兩側,墨絲勾繡著細細的修竹。他人生得原本英俊,襯上這件衣裳,更似有無限風流,萬般豪情,端的是風流倜儻,少年英雄,莫怪乎姐兒們俱要為他著迷!

  然而,這卓君明豈又是真的自甘作賤的尋常中人!

  關於這一點,寇英杰雖不曾與對方談及,卻可斷言肯定,他絕非如此。

  歡樂場中多薄倖、不肖,倒也是事實,只是嚴格審核起來,這其中卻大有分別。

  寇英杰在這方面,說不上有經驗,更稱不上是什麼行家,只是,憑著他理智與直覺的判斷,這個卓小太歲,顯然是個可愛的朋友。他那兩道揚起的眉梢,掩飾著飛採的豪情,秀朗的目神,說明了此人的學識與修養,那鬱鬱神情,每在眉頭開合間暗裡聚結。這又似乎說明了,此人亦有黯然神傷的另一面。

  初次交往,寇英杰能夠觀察出這麼多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反之,卓君明也把寇英杰這個人看得夠清楚了。

  一種惺惺相惜的吸引力,使得彼此二人,在這初次交往的場合裡,產生了友誼的萌芽。

  寇英杰原來也是個不拘小節的豪客,難得遇見卓君明這個直率朋友,再加上三個巧笑倩兮的紅粉客,頻頻勸酒,軟語盡溫,兩個愁腸客,都不禁多喝了幾杯。

  翠蓮乘興鼓瑟,低歌了一首「蝶戀花」的時調小令,一時賓主盡情。

  這餐酒飯,無異是寇英杰近半年來吃得最痛快愜意的一次了。

  記得來時是黃昏時分,待到二人思歸時,飯堂裡已掌起了百盞明燈。

  打發了三位漂亮的女校書離開之後,卓君明把剩餘的半杯殘酒一飲而盡,呼了一聲:「痛快!」他望著寇英杰道:「寇兄弟,你在秦州還有幾天逗留?」

  寇英杰道:「就要走了!卓兄呢?」

  「我嗎——」卓君明隨興的笑著:「想來即來,思去就去,浪跡風塵天涯,有如天上白雲一般!」

  寇英杰由衷的感嘆了一聲。

  「不要羨慕我。」卓君明忽然苦笑道:「我也有你意想不到的煩惱,你是看不透我的!你這就要走麼?」

  寇英杰道:「原來想就走的,只是——」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看著對方苦笑道:「再等兩天吧!」

  卓君明會意道:「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我帶來有上好的傷藥。」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道:「不在身上,明天我給你送過去!」

  寇英杰道:「這就不敢當,卓兄你下榻那裡,明天小弟專程拜訪,順便拿藥。」

  「用不著客氣!」卓君明一笑,說道:「這地方,我一年總要來上幾回,兄弟你大概是第一次來,就是路,我也比你熟,你目前往在那裡?」

  「長興客棧!」寇英杰期期地道:「卓兄也許還不知道,目下我有事在身,祇怕不便待客!」

  卓君明一笑道:「這個我也聽人說起過,你我雖是初交,但一見投緣,我是不忌諱這些的!今天晚了,明天見面再談吧!」

  說罷離座站起,寇英杰亦有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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