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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人家都說秦州的姑娘最中看——柳眉杏眼楊柳腰。

  這裡文風也盛,寺廟多,居民好客成風。是以,走南闖北的朋友,來到這裡再也不想動彈了。

  「要發財,在甘涼,要享受,走秦州。」可見這裡是最好花錢的去處,城北「胭脂七條巷」多的是北地胭脂,好此道的朋友,趨之若鶩,大可徵美選色一番,一擲千金為求一笑的哥兒多的是。

  城南有最著名的賽馬場,每逢廟會之期,即由當地馬場場主親自主持賽馬盛會,四面八方凡是精於騎術的朋友,再擁有一匹驍勇的好馬,都會樂意來此一顯身手。

  秦州之所以遠近馳名,每年一度的馬會,該是最為傑出的一項特色了。

  賽馬是這個時令最為熱門的話題,人人見面都樂於道及。

  時值大賽馬之前二日,各方馬上豪傑,風雲際會,一夕之間,秦州城大小客棧無不爆滿,就連市郊老回回開設的棚子窩,也都叫四面八方聞風擁集的外客住滿了。

  這當口,也是幹馬市商人的好機會,各方馬販子雲集於此,一匹名馬的身價,往往大得驚人,轉手間即得大利,一些馬行掮客樂此不疲。

  這一刻還有所謂的「馬眼子」,意即專門四下探訪名馬的人,憑著一雙飽具經驗的眼,再加上一張油滑見風轉舵的嘴,無往而不利。

  大賽馬前夕,這一行是最為活躍的角色了。

  「火眼」周江,該是「馬眼子」當中最具聲望的一個角色了。

  這傢伙天生一對見風流淚的火眼,風乾橘子皮似的一張馬臉,貌相簡直是不中看,然而誰都知道他,憑著他那一對火眼,在近五年的賽馬會上,已為他掙下了上萬的家當!有一句傳說的閒言:凡是火眼周江所看上的馬,一定錯不了。五次賽馬會上奪得大魁的名駒,其中就有三四匹是他閣下事先所看中的,而且是他中間轉手賣出去的。是以又有一句閒言傳開來:如果你想在賽馬會上奪魁的話,必須先找到周江,請他相相你的馬!於是,一經周江所品相認可的馬,必然身價百倍,即使你不參加賽馬,也會有人出重金搜購。火眼周江這傢伙活該走運,風頭可是健極了。

  周江又看上了一匹馬。一匹全身漆黑,僅僅頸部有一道細細白毛項圈的駿馬。

  所謂駿馬這個「駿」字,也許現在用得並不十分恰當,因為那匹馬想係久涉長途,間關千里的關係,看上去已是十分的勞累了,而且全身上下沾滿了灰沙,乍一看上去不像是黑馬,而倒像一匹灰馬了。火眼周江特別由井裡打了一盆水,找到了馬刷子,親自為這匹馬洗刷了一下。馬恢復了本來的模樣,端的是一匹有異尋常,身價不凡的異種神駒。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火眼周江目不轉瞬的盯著它瞧。

  柱子上,只拴著這一匹馬,卻有兩個人在看。除了周江以外,另外的那個人是「長興客棧」的小夥計蓋三,這件事多虧了蓋三幫忙,偷偷的把馬由廄裡牽出來,這件事顯然還瞞著馬主,是以小夥計蓋三像作賊似的,顯得那麼緊張。

  蓋三道,「怎麼樣?周爺,你老倒是說句話呀!」

  周江還是不吭聲,他那雙火眼看上去更紅了,兩撇子緊緊擰著的眉毛時而展開時而又皺在了一塊,拿不準他心裡在盤算著什麼。

  蓋三可是急了:「我的爺!」他左右看了一眼,壓低了嗓音道。「你倒是快說呀,這位爺可是頂難說話,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馬偷牽出來,不要我的命才怪!」

  「好馬!」周江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頭上那叢短髮像馬鬃也似的豎了起來。憑著他在馬市場上混了三十年的經驗,憑著他那雙慣識名駒的火眼,這一次算是看上真正好的貨色了。

  蓋三怔了一下,緊張的追問:「這麼說,你真的看上了?」他打量了一下,點著頭道:「我看來也是不離兒。周爺,你老打算出多少銀子?」

  「那是要看賣方的開價了。」

  「能值多少?一千兩?」

  火眼周江一笑,道,「馬主人是幹什麼的?」「是——我也不大清楚。」「他姓什麼?」

  「姓——姓寇!這個姓還不常見!」

  「多大年歲?」

  「噢!」蓋三盤算著道:「年歲不大,二十來歲的一個小伙子!」

  周江一怔道:「這麼年輕?」接著他就笑了,在他想像裡,年輕人總比上了歲數的人好說話,他盤算著這個生意八成兒是作成了。小夥計蓋三道:「是個喪客!」「怎麼說?」「是個送喪的。帶著棺材來的,聽說是要到皋蘭,卻因為怕屍體壞了,正在找白塔寺的和尚,想法子處理。」這倒是新鮮的事兒!「這麼說還是個孝子囉?」「八成兒是吧!」蓋三擰著眉毛道:「人可是真難說話,脾氣壞透了,由廟裡回來,就關在房子裡,像個大姑娘一樣,吃飯都得端到他房子裡去!」

  「走!」周江說:「帶我瞧瞧他去!」

  蓋三怔了一下道:「房子裡還擱著口棺材,多喪氣呀!」

  周江一笑道:「有棺材才能發財。我都不忌諱你又怕個鳥?走,帶路!」

  蓋三嘻嘻一笑,道,「周爺,這件事要是說成了——」

  「媽的,財迷都轉了相,事成了,還少得你的一份嗎!」說著抬腿在蓋三屁股上踹了一腳,蓋三咧著嘴直笑,可就帶著周江,一逕的來到了後院的一個偏間。講究的客人是不會住這種房子的,小門窄面兒的。也難怪,帶著一口棺材到處都不受歡迎的,能有人收留下來,已經是很難得了。門是關著的,上面貼著一張白紙,寫著「喪不見客」四個字,墨跡未乾,像是剛剛貼上去的,蓋三兒回頭向周江攤了一下手,道,「你看怎麼樣?」

  火眼周江大咳嗽了一聲,上前「叭!叭!」在門上拍了兩下,大聲叫道:「寇爺在嗎?」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火眼周江皺了一下眉,剛想舉手再拍,只聽得「刷」一聲,房門忽然打開,一個身著素褂,膀戴孝布的憔悴青年當門而立。周江拱了一下手道:「這位是寇爺嗎?」

  「是我,」孝服青年一雙眸子在周江身上轉著,很機警的道:「這位是——」

  「小姓周,周江!」周江一面說一面打著躬,滿臉笑容的說道:「有件事要跟您寇爺討個商量,屋裡方便嗎?」

  「只要周兄不忌諱,有何不可?」說著姓寇的孝服青年隨即閃身讓開。

  周江欠了一下身子,關照一旁的小夥計蓋三道:「你去吧,好好照顧著寇爺的馬!」蓋三答應了一聲,退身自去。周江乃同著孝服青年進得房內,他剛一進門,可就看見了對面置在木架上的那個老大的黑漆棺材,供桌上陳著靈牌——「先師,郭公之靈位」。兩支白蠟燭咕突突吐冒著白光,照得這間房子裡一片悽慘,陰森森的怪怕人的!孝服青年道了聲:「請坐!」即坐了下來。

  火眼周江擠了一下他那雙火眼,正面打量著對方這個姓寇的青年。顯然的是過於疲累的一副模樣,亂髮不修,胡碴子總有十來天沒有刮過了,那雙灼灼神采的眸子,大概是因為過分傷心,睡不好的緣故,顯現出一脈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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