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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笠原一鹤这才合十而退,须臾换上了一袭便装,来到室内,祝三立为他把箱子背好在背上,叩别了涵一和尚之后,他二人才走出禅房。

  涵一和尚亲自送他二人出了庙门,望着他二人的马车闪电飞驰而去,在这时,他内心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由长吁了一口气。正当他要转身入室的当儿,他忽然看见,由南面飞驰而来的一骑快马。

  那是一匹甚为少见的高脚大马,这种马,昔日涵一和尚在日本时倒是常见,在中国还不多见。

  老和尚不由心中微微一动,那匹马飞驰而下,带起了一片尘土,一时连马上这人是什么样也看不清。

  涵一和尚正要回身入寺,那匹大马已驰到前面。

  马上是一个留着两撇黑胡子的汉子,身披黑色披风,涵一和尚心中正自奇怪,因为这人自己太眼熟了。

  还不容他想出是谁,这个人已自马上滚翻而下道:“大哥久违了!”

  涵一僧再一定目,不禁“啊呀”地叫了一声。

  他上前了一步,那人却扑在他身前,道:“小弟给大哥请安。”二人紧紧地握着手,涵一和尚双目有些湿润道:“想不到你会回来了!”

  这人更是热泪滂沱而下道:“大哥,这些年身体可好?”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君子之志,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天涯。”

  这十六个字,不仅说出了他为人的态度,更表达了他对这位故友的情谊。

  眼前这个黑衣汉子,正是和尚生平第一知己,方外的至交——匡飞,他另一个名字是笠原桑二。

  匡飞望着这个佛门的高僧,感慨道:“二十年不见,大哥你似乎老多了!”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老弟,你来得正好,我们进去说话!”

  说着抬了一下手,唤来了一个小和尚,把匡飞的马拉了进去,他二人遂向寺内踱进。

  匡飞沉声说道:“适才,大哥送客人么?”

  涵一和尚站住脚,微微一笑道:“送你儿子笠原一鹤!”

  匡飞不由一怔道:“哦——你们已见面了?”

  涵一僧莞尔一笑,道:“岂止是见了面?唉!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谈吧!”说着脚下加快,率先在前走去。

  匡飞似有无限心事,他那双花白了的眉毛,紧紧皱着,脸上似有一种不开朗的神态!他跟在涵一和尚的身后,他见这和尚行步间,上身纹风水平不动,一双云履点动间,更是不着浊力,仿佛行步于飘渺之间。

  看到此,匡飞不由更加心动。他知道这位老朋友,多年不见,更有惊人的功力了,不禁顿增敬仰之意。

  行过了长长的一道过廊,来到了老和尚的禅房,落座后,小沙弥奉上香茗。

  涵一和尚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位故友,白眉微皱道:“樱子刻下可好?”

  匡飞长叹了一声道:“樱子已于多年前病故了!”

  涵一和尚不由微微一呆,轻叹了一声道:“村夫老人呢?”

  匡飞摇头叹道:“也故世了!”

  和尚站起来踱了几步,他走到窗前,直直望着前面的花圃,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虽是身为佛门得道的高僧,可是对于笠原这一家,昔日的恩情,并不能忘怀,他是在为故世的亡魂致哀。

  匡飞站起来,道:“因为距离太远,我没有办法能够通知你,他二人先后故世,时间相差不过数月之久,真令人悲痛欲绝。”说到此,他双手搓着,目光之中,泪滴欲下。

  老和尚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不必悲伤,人都难免一死的,你现在已然回到了中国,很好,上天是公平的——”说着看了一下天上的云。

  匡飞不由微微惊讶道:“大师此话是何用意?”

  老和尚回过头,看着他道:“老弟,你莫非还不明白,此间也正有很多未了之事,要你来料理呢!”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昔日我促你东去,不久也就后悔了,这许多年以来,难为你妻子白姗,她是多么痛苦地抚养你的两个孩子……”

  匡飞不由垂下了头,老和尚停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现在你回来了,你应该肩负起这个责任来!”

  匡飞不由苦笑道:“大师一番好意故佳,只可惜破镜难圆了。”

  和尚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匡飞频频苦笑道:“事已至此,勉强再结合,已没有什么意思。白姗的个性,我是知道的,对于我的过错,她必不会宽恕,我二人如今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何必呢?”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坦白地告诉她一切,我想她是会原谅你的!”

  匡飞不由冷冷回答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涵一和尚不禁一愣,道:“那么你意思如何?”

  匡飞慨然道:“我想在你这庙内落发为僧,大哥你意如何?”

  涵一和尚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手道:“那是行不通的。”

  匡飞冷冷地道:“你是怕我向佛不专么?”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子我已收为徒弟,岂有再收其父之理?”

  匡飞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早知这孩子有一天会从佛的,却未想到会这么快!”

  老和尚长长的睫毛,闭了一下,遂道:“他是未来光大我佛门之人,其成就尚要远远超过老衲之上,只是……”说着,摇了一下头道:“……只怕他,尚有尘缘未了!”

  匡飞站起来,叹了一声道:“今日我来此,一来是探望你这老朋友,再者,就是商谈这件事。我向佛之心已定,大师,你还是成全了我吧!父子二人同时向佛,也未尝不是佛门一段佳话,大师你又何必不允呢?”

  涵一和尚忍不住狂笑了一声,道:“匡飞,我错看你了。”

  匡飞不由一愕,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大师你才错了!”

  老和尚怒目道:“无论如何,我这庙里,是容你不得!”

  匡飞微微一哂道:“大师既不留我,我想这天底下,想找一个脱发为僧的地方,尚不至于没有吧?”说着微微一拜,转身就走。

  他才走了两步,却见前面人影一晃,涵一和尚已满面怒容地立在他的身前。

  匡飞退后了一步,含笑道:“出家人火气也这么大,岂不令人好笑?”

  涵一和尚两道寿眉,勉强向两下一分,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弟——你应该知道,我是在为你着想,天下固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却也没有不仁不义的和尚!”

  匡飞闻言至为伤感,他退后一步,苦笑道:“可是,天下却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大师,你如今身登净土,却拒朋友于千里之外,眼见他痛苦呻吟,这也不是一个出家高僧的行为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匡飞竟然冷下脸来道;“我所以回中国,主要是找你从佛的,看来我是失望了。不过,我志愿已定,大师,你不能说动于我!”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我必要说动你!”

  匡飞狂笑了一声道:“我心如铁石,大师你说不动的,再见吧!”说着双手一抱,深深向下一拜,正要腾身而出,却被老和尚一只手搭在肩上,道:“你不能胡来,你妻子已在找我要人了,你可知道?”

  匡飞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为了此你才着急呀?”

  和尚目射精光道:“老衲如此年岁,对她一个妇人,能打什么交道?你已回来,这件事,你焉能不闻不问?”

  匡飞冷冷一笑道:“大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当初苦苦逼我到日本的也是你,莫非那时,白姗和今日也有什么不同么?”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樱子已死,情形自不同了!”

  匡飞狂笑一声道:“大师,你把白姗想错了,她不像一般女人一样,只怕覆水难收啊!”

  老和尚嘿嘿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匡飞不由蓦地双目一瞪,可是在这老友面前,他却是发作不出来。当时叹息了一声,用手把老和尚往一边推了推,道:“人各有志,不便相强,这件事,大师,你如果一再勉强,就不是我的朋友了!”说着,身子“刷”一声,已纵了出去,道:“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再见了!”

  说话之间,他已跃上了一座正殿,涵一和尚抬头望着他的身形,冷冷一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自己所作所为,又能怨得谁来?”

  匡飞身形已自腾出,闻声哈哈笑道:“我本来也没有怨谁啊!”说着已是一路纵驰如飞而去。涵一和尚气得冷笑了一声,喃喃道:“那白姗不找到则已,若找上了我,我又岂能放得过你?”

  只是匡飞却没有听见,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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