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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燕爺放心,上房兩間,一切都安置好了!」

  白衣人又哼了一聲,回頭指向朱蕾道:「這是本門的一個貴客,不可怠慢,小心接待了!」

  「是是……」那人一連串躬身應著,轉向朱蕾打躬道,「小人尚喜奎,相公多多關照。」

  朱蕾含糊地應了一聲,即由對方親自牽著馬韁,導引前進,一直來到了海口客棧。

  這家客棧招牌甚老,規模又大,由於地當滇池濱側,水陸要衝,另外更有一項外人不知的隱秘,是以開張以來,生意極佳。

  當下朱蕾與那位燕先生,在夏布長衣尚喜奎的帶領下,進入棧門。

  卻見一列數人──本棧的主人、賬房、管事先生等匆匆自門內迎出……

  「燕先生來了!」

  「燕大爺……」

  稱呼不一,人人打躬問好,執禮極恭。

  姓燕的只略略地點著頭,那一副神態儼然長官之校閱視察部屬,真個派頭十足。

  朱蕾雖是心裡奇怪,但是一顆心盡自惦著簡崑崙,卻也未加深思。

  尚喜奎原來是客棧主人的兒子。父親叫尚賓,一副瘦骨嶙峋,彎腰駝背,甚是其貌不揚。父子二人對燕先生都極力恭敬,在他二人帶領之下,旋即步向內院。

  燕先生在前,朱蕾在後。踏過人聲亂嘈的前面客舍,邁進到頗稱精緻、靜雅的上房別院,一串明燈,點綴長廊,晚風送爽,飄散著陣陣花香。更有那陣陣絲竹,姐兒賣唱的婉轉歌喉,聲聲傳送,隱約在耳。

  朱蕾極不喜歡這種情調,南明在金陵之終,便有此一片亡國之音,不旋踵間,這裡也染上了此一派淫昵習俗,國人競相貪歡,追逐聲色,不思謀復故國,明室亡矣!

  她由是想到了哥哥永曆皇帝,此刻正不知流亡何處?在哪裡安身?這個突然的意念,使她為之一振,終而取代了先前的兒女情長,心香一瓣,遙寄皇兄,卻是在哪裡才能找著他?與他相會?

  燕先生同著尚氏父子踏進梨花遍生的月亮洞門。朱蕾剛要跟進,卻打側面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身著華服的白臉胖子,忽地停下了腳步,直認著朱蕾臉上,看個不已。動作過於明顯,使得朱蕾亦不禁停步回望過去。

  對方共是三人──一個打著燈籠的夥計,下剩二人,除了直眉豎眼向這邊傻看的那個白臉胖子以外,還有個個頭兒挺高,貌相清臞的瘦老人。

  一胖一瘦兩個人都衣著華麗,氣勢不凡。

  瘦老人目光初及朱蕾的一霎,也似愣了一愣,緊接著即省過念來,用手拉了拉身邊胖子一下,相繼而去。

  沒頭沒腦地被人家這般瞅上一頓,朱蕾自是心裡納悶。前行的燕先生因不見她跟來,便自折回。

  「怎麼回事?」

  「沒什麼……」朱蕾說,「那個人……」想想也就算了。

  燕先生道:「哪個人?」

  「沒什麼啦?」隨即轉過身子。

  ***

  一片夜月,照射眼前綠琉璃的瓦面,點點晶晶,顛顛熒熒,透過側面那一片老松樹枝杈所形成的陰影,恰似一天流螢,明滅於深邃的夜空之間。

  趴在窗櫺上,悵悵地向外面望著,也不知道在這裡悵惘有多久了。

  今夜,她翻來覆去,在床上總是睡不著,腦子裡亂極了,一會兒想東,一會兒想西。即使眼前這一步,也叫人愁。

  這個姓燕的他到底又是幹什麼的?自己跟著他總也不是個辦法,又算是怎麼回事?她不禁思忖著,自己身份既已為這姓燕的識破,也就不必瞞他,明天白天不妨對他明說,自己此行,目的是投奔永曆皇兄,如果他願意護送一程,自是感激不盡,否則亦煩請他指示一條明路,也就不再麻煩他了。那是因為她認定這個姓燕的,既於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又外表舉止斯文,應當不是一個惡人。

  人對於有恩於自己的人,總是心存好感,除非這個人已被認定為惡跡昭彰,實在沒有理由懷疑他的居心,對於燕先生這個人,朱蕾毋寧是抱持著好的一面,他的出現,多少與那位笑裡藏刀的七老太爺應是有所不同。

  她寧可再上一次當,也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個天底下不應該只有一個簡崑崙,應該還有的是……

  像是剛才看見的那一胖一瘦兩個人,尤其是那個白臉胖子,直眉豎眼地瞪著人家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可得小心防著他們點兒……念頭剛轉到這裡……

  一陣風起,打瓦簷間刷刷地飄落下幾片枯葉。便在這一霎,她看見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條人影,長空一煙般地自地上升起,卻似燕子般的輕巧,落在了對面那片閃有點點星光的瓦面上。

  朱蕾心裡一驚,慌不迭把頭收了回來。她原本是趴在窗櫺子上,卻深怕對方那個夜行人看見,慌不迭關上了窗戶,卻留下一道縫,向外偷看。

  果然那是一個人,好快的身子!

  皎潔星月之下,這個人真同燕子一般的輕靈,在那片綠琉璃瓦面上倏起倏落,星丸跳擲般,轉瞬間已自前後踏行一周。

  月光之下,依稀可以分辨出對方穿著一襲白色絲質長衣,閃閃而有光澤。

  朱蕾屢經大敵,卻也見識過不少武林中的奇人,諸如簡崑崙以次,各有絕學,也就不以為怪,要不然像眼前對方這等輕巧,宛若鬼影的身法,真能把她嚇傻了。只是這個人的身法,確實也忒快了一些,倏乎來去,直看得眼花繚亂。

  朱蕾所居住的一座樓台,位當兩側,樓高二層,無論建築式樣、格局氣勢,都甚是可觀,尤其是四面飛簷,翠翹曲瓊,高插當空,其上碧瓦映月,很有些深宮古剎意境。

  即在朱蕾第二次向外窺伺時,才自覺出對方夜行人顯然已來到了眼前。像是飛燕掠空,那麼快捷的驚鴻一瞥,那個人已騰身而起,落在了斜面飛簷之上。

  朱蕾慌不迭身子向後收回,嚇得貼壁站立,連大氣也不敢喘,一雙眼睛,卻不禁然直直向外盯著,其實雙方距離甚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偏偏是好戲上場,想要不看都不行。

  對方夜行人已經證實,正是方才進來時所遇見的那個錦衣胖子,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有如此身手。

  就在他飛身直起,一腳踏向飛簷的一霎,一條人影,霍地由正面屋簷躥起。隨著這人的突然現身,嘴裡輕叱一聲:「著!」一口鋒芒四顫的柳葉飛刀,發自這人揚起的右手,哧!一縷疾風,劃開了夜空一線,陡然間,已飛向錦衣胖子前胸要害。

  錦衣胖子身手端的不弱,眼前這一霎,他連身子都未及站穩,一隻腳尖方自找著了飛簷一角,即見他身勢霍地向下一矮,雙手居中而合,啪地一聲,已把來犯的飛刀夾於雙掌之間。

  來而不往非禮也!緊接著錦衣胖子的雙掌猝翻,嗖……那一口夾在兩掌之間的飛刀,已自反手飛出,夜月裡有似流電一道,已奔向後來那人的正面咽喉。

  朱蕾嚇了一跳,倒不是這口飛刀如何了得,卻是後來的那個人,那張臉一經入目,令她心裡一驚。

  燕先生!正是與自己同行住棧的那個姓燕的。

  燕先生很可能早已對那個錦衣胖子留了仔細,絕不容許他對朱蕾有所異圖,因而對方甫一現身,便自落在了他的觀察之中,雙方乍然相見,燕先生便發出飛刀,卻不意對方錦衣胖子,非但輕功了得,收發暗器的手法也高人一等。

  眼看著空中飛刀呼嘯聲裡,已飛臨燕先生咽喉要害,卻為他右手翻動之間,僅以一雙手指,即拿住了來犯的藏刃刀鋒。

  錦衣胖子一聲輕笑道:「好手法……」話聲方出,略胖的身子已自飛簷一角球也似的彈了起來。不退反進,起落之間,快似鷹隼挾制著大股風力到了姓燕的身邊。隨著他一式靈巧的翻天掌勢,呼地一掌,直向燕先生頂門上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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