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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

  砰!一扇石門被踢開來,山洞裡異常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陰森,散漫著草木濕腐霉爛的氣昧。

  不容多說,簡崑崙已被推了進來。

  接著那個人也進來,石頭門隨即又沉重地關上。一開一關,山壁震動,劈劈剝剝,掉落下很多小石頭子兒。

  簡崑崙倚牆而坐,只覺著傷處好生疼痛,忙即動手,在傷口處附近自點了穴道,止住流血。血卻已淌了不少,半邊衣服都打濕了。

  感覺著那人,就在他身子前面坐下來。

  眼前黑得緊,即使你習有夜視的功力,卻也無能施展。簡崑崙極力地四下觀察,仍是一無所窺。

  耳邊上所能聽見的,只是隱約傳過來的淙淙流水聲。僅僅憑著這一點點線索,簡崑崙即猜測知,眼前所置身處,為一臨江石岸,或為峭壁石岸。壁間有洞,便自藏身裡面。

  兩個人的心思是一致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似乎有那麼隱約而零落的幾聲腳步,打洞前踐踏過去,空氣隨即又歸於沉寂。

  又過了一會兒,簡崑崙才自嘆了口氣說道,「是二先生麼?」

  那人哼了一聲。

  啪嗒!一股火焰,隨著對方舉起的右手,熊熊燃燒著。

  頓時山洞裡的一切,無所遁形地陳現眼前。

  簡崑崙,二先生,對面相觀。

  「我已經猜出來是你!」簡崑崙說,「除了你,誰也沒有這一身本事。」

  一面說,站起來深深向著對方打了一躬,二先生卻只是睜著一雙深邃的眼睛,向對方看著,表情木訥,顯然,他心不在焉,腦子裡卻在想另外一件事。

  難能的是,這一霎是屬於他的清醒時刻。

  「你不能再回去了!」二先生訥訥地說。

  「當然!」簡崑崙望著他微微一笑。

  「這一次是真的!」二先生說,「時美嬌那個丫頭太厲害,他們要殺死你!」

  簡崑崙看著他,微微一笑。簡而易解的事實,他卻像是才明白過來。

  「你走……吧!」二先生頗似傷感地垂下了頭。火摺子在手裡熊熊燃燒,一股黑煙上熏洞頂。

  「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他的手在身上一陣摸索之後,摸出了一個四方形的藍布小包,信手丟過來,簡崑崙伸手接住,看看不大不小,掂掂不輕不重,四四方方,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好好收著……,」二先生露出一嘴白牙笑著,「我這幾十年的心血,都在這裡了……很亂、很雜……但是,我知道,你能看得懂……」

  簡崑崙已經知道是什麼了,心裡著實感動,差一點連眼淚都淌了出來。卻只是看著他,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答應要教給你的金鱔行波身法,也在裡面……還有很多的……」二先生仰起頭來,邊想邊說,「本來我想收個徒弟……嘻嘻……後來就遇見了你……」

  「你仍然還有機會……」簡崑崙說。

  「太晚了……」

  二先生露出白牙又笑了。

  簡崑崙忽然心裡一動:「你打算怎麼樣?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二先生向後縮了一下,搖搖頭說:「我不能走……我不走了……」

  忽然他身子欺前,一隻手搭向簡崑崙肩上,晃動的火光裡,那一雙深邃的眼睛,無限嚮往,卻又無限依戀……即使在火光的映襯裡,那張臉依然是慘白不著一絲兒血色,那麼近的彼此對看著。近到簡崑崙可以清楚地數出他眼角的魚尾紋路,那星星的兩鬢白髮……包括這張臉在內,其實這一切都是陌生的。總共也沒有見過幾次面,何至於竟然熾出如此濃烈的感性,正是人性中至貴至潔的情操,這高貴的品質,久已沉淪在無限貪婪的人欲裡,不期然,竟然會在柳二先生這神智不正常的人身上發現,真正彌足珍貴,感人至深。

  「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小朋友,再見了!」

  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二先生霍地閃身退開。

  便在這一霎,他手裡的火摺子亦為之自行熄滅。

  ***

  日客齋命相館的夥計巧兒剛剛打下了簾子,有人叱了聲。「慢著!」

  一乘小轎踏過對面木橋,喀吱吱搖顫著已來到眼前。

  壓轎的漢子,面生虯髯,雖似年過五旬,看上去虎背熊腰,十分武勇,那一聲喝叱,更是氣足聲宏,乍聽下,直把巧兒嚇了一跳。

  小轎樸實無華,一色的藍布罩頂,就連前面的幔子,也是同一色澤。

  自從崇禎皇帝吊死那年起,城內百姓,便流行穿白著藍,大戶人家也不例外。直到平西王入主五華山宮之後,礙於時勢,才不再有人這樣裝飾了。眼前這轎子也就看來格外礙眼。

  其實何止轎子,就連抬轎的兩個小廝,壓轎的那個虯髯漢子,俱也是一身藍布短衣衫。

  時當炎夏,驕陽如火,西面的老日頭雖說已經下去多時了,這會子卻仍是燠熱得緊,沿河的兩列柳樹,因是青翠欲滴,垂下來的細細柳絲,壓根兒連動也不曾動一下,蟬聲嗤嗤,該是最無聊、單調的一種韻律了。

  巧兒只是望著轎子發愣。早就該撂下簾子,打烊歇著了,偏說是有貴人登門,說得活龍活現,連時辰都點出來了,看看西時將盡,不早不晚,真的就冒出了這麼一位。

  「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貴人了?」

  轎簾子揭開來,由裡面邁出了個素衣無華的女道士來,頭上戴著道冠,卻懸著方面紗,儘管是寬袍大袖,卻掩不住她美好的身子,尤其是露出來的半截頸項,著了些汗漬,越加色如軟玉,真個我見猶憐。

  纖纖素手上,戴著個滴溜綠的翡翠戒指,卻拿著個拂塵,這般妝飾的女道士,卻是少見,莫怪乎巧兒的一雙眼睛,都看直了。

  只當是什麼王孫公子,巨商顯宦人物,不過是一個蒙臉遮面的女道士,這等角色也當得上貴人的稱呼?

  「你們是……」

  「來算命的!」虯髯漢子直著雙眼睛問說,「宮老頭在不在?」

  相士宮無官,人稱洗心子,又名洗心老人,精擅子平之術,遠近馳名。在此滇境,稱得上一塊響亮招牌。

  道裝女子已將進門,諦聽下,停住腳步,卻向那虯髯漢子微微嗔道:「怎麼說話的?不懂規矩!」

  虯髯漢子忙自退後一步,改口稱呼道:「宮老先生在麼?」巧兒這才轉過念來,一連應了兩聲:「在……在……老先生已恭候多時了……」

  一面說,忙即高高打起了湘簾。

  虯髯漢子卻是奇道:「恭候多時?他怎麼知道我們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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