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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

  七郎翩行於前,崑崙亦步亦趨。

  見他細腰、豐臀,宛若女子,卻是步履剛健,身手了得。好生生出現了如此之人,使得原本就已十分詭異的此一龐大組織,更加添了幾許神秘……

  看著七郎那般款款身步,簡崑崙只覺著好彆扭,不大自在。恨不能照屁股給他一腳,偏偏對方持禮以待,又奈之何?

  一襲白衣,閃閃生光,卻繡有點點桃花,人是那般的俊俏,我見猶憐,錯在投錯了娘胎,若是個女孩兒家也就好了。他卻又是個男人。

  簡崑崙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偏偏那個婀娜嬌好的身子,就在他眼前移動,閃動跨進,如風擺桃花,竟是點塵不沾。論及武功,真正頂尖兒一等一的高手,印象裡對方門中,也只有那位飛花堂堂主時美嬌,堪與並論。

  他由是對眼前七郎,心生詫異。先前雷公公曾以少君稱之,莫非他是主人柳蝶衣子侄輩人?抑或是柳氏入室弟子?果真這樣,在萬花飄香此一組織裡,應是身尊位隆,為人敬重,觀之雷公公先前對他形樣,卻是忌諱有餘敬重不足,卻又為何?

  七郎前行極快,卻不忘時時回頭打點,每縱一步,即回身相待,這番顧慮也忒仔細了。

  簡崑崙耐著性子,一言不發,所幸主人下榻的紫竹精舍,已在眼前。

  簡崑崙對七郎,固是心存厭惡,但是他那一身傑出輕功,卻令他不敢稍存輕視,尤其是他前進的步法,在啟發著有關眼前陣勢的關竅,七郎再一刻意逗留,頓為簡崑崙有所悟及。

  平湖秋水,一橋枕波如醉。幾株枯樹,掩不住垂垂老態,在蒸騰著裊裊水霧的映襯裡,形樣越顯蕭索。小風輕襲,在灑滿了黃金般的秋天太陽裡,揉碎了波光粼粼的層層水面……一個人斜倚老樹,長竿在手,正自臨湖垂釣。

  那麼寬大的黑色長帔,墨雲也似地置散在草地上,正同於他身後過長的棕色長髮……兩樣東西連在一起,給人說不出的懶散意味。

  懶散便說明了那個人,以至於,他雖然長竿在手,卻連眼睛也不睜開,竟似睡著了。

  手上長竿之外,身旁草地上平置著兩口帶鞘長劍,一個飲水的紫砂瓦樽,一具七絃琴,這一切在眼前寧靜的氣氛裡,也同主人一樣,俱似睡著了。

  簡崑崙觸目而驚,霍然定住了腳步。無庸多說,這人便是柳蝶衣了。

  雙方距離約在五丈左右,然而簡崑崙卻約束著自己不再前進,對方即使身懷絕世奇技,在這個距離之內,也是萬難施展。

  然而,那老人──柳蝶衣卻似真個睡著了。原本閉著眼睛的臉,竟似不支地微微垂了下來,甚至於手中釣竿,也有下垂之勢。簡崑崙目及之下,禁不住吃了一驚。對方若真是那個傳說中的愛花主人,便是當今天下最厲害的一個人,何至於眼前懶散如此?他豈能不知道自己的來到?抑或是根本就沒有把自己這個人看在眼裡?

  一霎間,簡崑崙心裡不覺羞辱,幾至形色於面。似有陣陣微風,將地面蕭蕭落葉向外蠕蠕移動,包括水面粼粼的波紋,都像是在一個自然的頻率裡作息,這頻率也似支配著主人的呼吸。

  他竟真地睡著了。

  雖不曾發出震耳的鼾聲,卻是充耳可聞,隨著他均勻的呼息,雙肩做一定的聳動,粼粼波紋,蠕蠕落葉,都在此一個頻率裡,配合得恰到好處。

  這番景象其實再自然不過,偏偏就錯在太自然了,看在明眼人如簡崑崙者的眼睛裡,頓時心生警惕。

  所謂的混元一氣及太極感應圈,皆為傳說中內功極上乘境界,擅者極稀,能達到如此功力境界者,不用說,自然大非尋常,看來眼前的柳蝶衣,應是庶幾近之了。

  果真如此,簡崑崙需向前踏進幾步,便能測知,那是隨著練者本身的氣機感應,藉助於呼吸或全身穴脈的自然傳送,達於體外一定距離範圍,在此範圍內的任何介入,都能使練者本身有所感應。必是因為如此,柳蝶衣才似毫無顧忌地睡著了,這種奇妙的反應,甚至於包括水底游魚。若是一條魚,恰於這一霎上鉤,自然能使他立刻警覺,其實在上鉤之前的觸動釣餌,也有不可思議的微妙感應。

  對於柳蝶衣言,七郎當是稱得上細心體貼,極盡照顧關切之能事,以至於眼前的閉目小憩,他也不忍心率先打擾,便自遠遠靜立一隅,敬候著主人自然的覺醒。

  便是那片輕悄的楓葉,打擾了主人的美夢。

  一片紅通通,幾至透明的楓葉,自湖邊老樹枯枝飄落而下,翩翩自熟睡中的主人頭頂飄過,便是這般輕輕的一絲音訊,使得睡夢中人猝然為之驚醒,反應極其鮮明!

  像是為人推了一下,柳蝶衣霍地抬起頭來。

  卻在這一霎,右手長竿,倏地掄起,水花一響,一條盈尺銀鱗,同時釣起,不緩不急,卻為他同時抬起的左手操在手裡。

  雖說是忽然驚醒,他的動作並不慌張,反似極其從容,右手掄竿,左手操魚,配合得恰到好處。那一雙蘊含著隱隱光采的細長眸子,卻已注意到簡崑崙的到來。

  「唔──你來了……」

  反手把魚拋向湖裡,這一霎,他的睡意已似全消。

  「你過來,咱們好說話!」

  說時,長竿直倚,卻把身子緩緩向後仰起。

  簡崑崙哼了一聲,舉步直趨而前。約莫在對方身前丈許左右站定。

  他幾乎已可判定,眼前這人便是柳蝶衣了。

  這個人在他心目中,不可否認的,是具有極為特殊份量的。然而,正因為這樣,他卻更不能在對方面前稍示微弱。

  想像中,柳蝶衣這人,必然已很老了。甚至於剛才的那一瞬,瞧見他垂下的棕色長髮,依然認為如此。直到這一刻,雙方近距離細察之下,才覺著這個判斷錯了。

  這個人並不老邁。

  看上去,不過四旬左右,眉長目俊,鼻直口方,若非困於眼前的病勢,略似憔悴之外,平常時候,應該是相當英俊漂亮的一個人物。

  柳蝶衣也似同樣地驚訝。也許是簡崑崙的忽然出現,使他想到了許多過去,這一切都因為簡崑崙與他父親的酷似。

  「不錯……看來你確是簡冰的兒子……」他說,「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簡崑崙。」

  一霎間,他眼睛交織著謎樣的光采,似乎許多過去了的事情,一下子都記了起來。

  「你知道為什麼你會叫這個名字?」

  簡崑崙當然知道,卻沒有必要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基本上,雙方敵對的立場,並無改變,特別是簡崑崙知道他與父親的那段宿仇之後,新仇舊恨齊聚心頭,豈能輕言化解?

  柳蝶衣的神態依然不失懶散,這一霎更似帶有幾分虛幻的飄渺……

  「那是因為你出生在西北地方的崑崙山……」他說,「你母親是個紅顏薄命的女人,生下你不久之後就死了。」

  簡崑崙冷冷一笑:「你說得都不錯,看起來,你對於我家的事情很清楚。」

  「清楚得很……」柳蝶衣微微笑著,「可以說比你還清楚,但是今天我召你來這裡,卻不是跟你閒話過去,過去的事情連你都不一定知道。」

  簡崑崙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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