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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堂主有請!」

  說了這句話,便自退了出去。

  簡崑崙心裡微驚,那日一見之後,已與時美嬌未再謀面,忽然相召,卻不知又有什麼花樣,卻也不容多思,隨即走出船艙。

  無音杏眼向兩側微微一瞟,笑道:「在房裡待了好幾天,還不夠?想不想出來透透氣兒?」

  簡崑崙正要說話,無音卻以指按唇,輕輕噓了一聲,止住了他的開口,即見一個人由後面艙房開門步出,循梯而上。

  無音拿眼睛瞇著他,一直待他離開之後,才自含笑道:「多聽少講,包你不吃虧,走吧。」

  簡崑崙聽她這麼說,乾脆一言不發,即同著她循級而上,向艙面步出。

  這是條少見的寬敞大船,連同最下層的漿櫓操作大間,共有三層,如果連艙面的一層也算上,便是有四層之多。每一層分設艙房數間,儼然一艘樓船。

  眼前無音帶著簡崑崙一直來到了艙面,卻見岸、船之間竟然搭有一座寬敞扶梯。

  簡崑崙同著無音循梯而下,一直來到了岸上。原來船身過於高大,如此一來可以不必施展輕功,即能方便上下。

  只是萬花飄香一干幫眾,鮮有不擅武功者,此次隨同時美嬌而來諸人,更是個中佼佼,兩丈來高的船身,縱身可及,即使輕功欠佳,亦有繩梯可攀,想來是為了方便騎馬,便不禁使他想到了方才所見,卻也不便向無音開口詢問。

  眼前同著無音穿過了稀疏的一片楓林,來到了右側彎出的一個盤口,幾株老梅,雖不到開花時節,卻已黃葉落盡,禿木蒼勁,古意盎然。

  卻在這裡擺設著一張小小方几,設有香茗,主人時美嬌已然在座。

  一襲綠色及地長裙,綴滿了星星點點的寶石亮片,恰與上身的雲字粉色珠帔搭配,襯上玉膚花容,真個我見猶憐。

  破例地,她臉上沒有繫上面紗,淺笑輕顰,無盡春情韻致,較之那一日的冷艷如霜,誠然兩種韻味,自是有所不同。

  落座之後,時美嬌才自淺淺笑道:「對不起,讓你在艙裡悶了幾天,特地請你出來透透氣,這裡風景不錯,大可賞心幽懷。」

  說話時已是日薄西山,水面上平添了幾分嬌媚,萬紫千紅粼粼瑩瑩,揉碎在醉人的酡顏裡,便似飲了芳醇般那麼讓人著迷……

  奉上了一盞香茗,無言悄悄退後,與無音並立於時美嬌身後,宛若一雙璧人。

  「我們在這裡可能有一會耽擱,等一位朋友……至遲不會超過午夜便可啟航,更有兩天的行程,便可到了!」

  說到這裡時美嬌眼神裡頗似有幾分落寞的傷感。那卻也只是一霎間事,轉瞬間便自消失。

  簡崑崙雖是滿心好奇,卻也不欲多問,寧可用自己的眼睛留意觀察,用自己的耳朵,多留意聽。基本上對方佳人,仍然是敵人,無論她擺出一副什麼樣的姿態,都不能消除對她應有的戒心。

  這個風華絕代,舉止若仙的姑娘,其實也正是殺死玉劍書生崔平母子的劊子手,簡崑崙若非麻木不仁,便無能忘懷。

  有了這層潛在的陰影,簡崑崙再看對方這個人,便有幾分自恃,不致為對方美色所乘。

  「那一天與你比劍之後,我曾仔細想過,很可能你留了幾分忠厚……」

  簡崑崙心裡一驚,不覺向她注目而視。

  時美嬌問說:「是不是?」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在簡崑崙想來,對方能有此悟及,實在是太奇妙了。

  時美嬌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向他看著,銳利的目光,像是兩把利劍,直刺向他的心裡。

  「那是我事後的分析……」她微微笑著,「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如果真的是這樣,必然是有原因的,請恕我好奇,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如果並非如此,我當然也就不能告訴你為什麼了!」

  簡崑崙並不遁目地看著她微微一笑,開始發覺到對方少女極聰明,對付聰明的人,有兩種辦法,一種是極愚笨,一種是比他更聰明。

  看來這兩種方式,今後要交叉運用,如此才不致為對方所識破摸透,著了她的道兒。

  時美嬌含笑地瞥了他一眼:「這一點以後不難證實,哦哦……」她說:「你的傷好些了?」

  說時,那雙眸子尋覓著,直向對方負傷之處看來。

  簡崑崙一哂說:「貴門的傷藥確有奇效,已經不礙事了,自然姑娘手下亦有分寸,要不然我早已喪命於姑娘雀翎之下。」

  時美嬌笑了一聲:「你是在怪我手狠心毒吧,別當我聽不出來……」

  輕輕一嘆,她接著說:「我想你也同我一樣,應該有此感受,那就是一個人的武學境界,也可以說他的劍術境界,達到了一個水平之後,便會十分渴望地去尋找一個能與匹敵的對手,這卻又是矛盾的……」

  「為什麼?」

  「那是因為,」時美嬌說,「非如此便無能證實他的存在。這個他心目中的對手,如果找到了,兩者很難和平共處,結局常常便是二者死其一,或是兩敗俱傷,如果找不著這樣一個堪與匹敵的對手,卻又是多麼遺憾,他會覺得終其一生都是無聊的……」

  頓了一頓,她那雙眼睛更似充滿了睿智的深邃,微微一笑,她才又接著說道:「也許便是因為這種心理的促使,才至於傷了你。」

  簡崑崙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意思也正好說明了我遠非姑娘你的敵手……看來你也只好繼續失望遺憾下去了。」

  「是麼?」時美嬌臉上笑靨不失,「是不是真如你所說,以後將會證實。」

  目光微偏,看向身側的無言,吩咐說:「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我陪簡相公在這裡吃飯,你預備去吧!」

  無言領命返身,身形略閃,已是三丈開外,再閃,已近江邊。船就泊在那裡,當中間隔著胭脂也似的一抹丹楓,看來饒有奇趣。

  總似有小風徐吹,引得丹葉飄零,暮色殘照裡,交織著夢幻那般的迷離……即使赳赳武夫,在此陪襯裡也當「雅」了,更何論才子佳人!

  「姑娘何必客氣!」簡崑崙微微笑說,「我只是階下一囚而已,難道貴門一直都是這樣厚待敵人?」

  「那倒不是!」時美嬌說,「我們對付真正的敵人,是很殘酷的,哦!也許殘酷這兩個字用得並不恰當,不過我們是不會感情用事的,當殺者殺,當縱者縱,就像那位崔先生,他的死一點也不意外……」

  「哼哼……」

  簡崑崙忍不住冷笑了兩聲,壓不住臉上橫生的怒意,幾乎有發作之勢,他卻畢竟又忍住了。

  「崔先生即或死有應得,又何至罪延其母?還有那位老家人……他的下落如何?」

  「你太單純了……」

  說著她竟情不由己地笑了,綻開的唇角一線,露著編貝也似整潔的一排玉齒,透過她宛似有情的一雙眼睛,在對方這個少年人身上轉動著,似乎突然才有所領悟,領悟到對方少年的涉世不深。

  「崔老夫人是死在他自己兒子手裡,那個老家人也是自己上吊死的,我們不問原因,只看結果……」

  她又笑了,很得意的那種微笑:「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子,要說到原因,太複雜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簡崑崙說,「姑娘能否說得清楚一點?」

  「道理很簡單!」時美嬌說,「比方說吧,路邊上有個乞丐,年老,又多病,甚至於還是個殘疾,快死了,真正惹人同情,寄以無限關懷,你說,這個罪惡的結果,又能怪誰呢!」

  「……」

  被她突然的這麼一問,簡崑崙真有些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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