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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時美嬌才似想起,一笑點頭道:「我幾乎忘了,你眼下是著不得力的……好吧!」

  玉鈴輕搖,其音清脆。即有一長身女侍,應聲掀簾步入。

  簡崑崙認得她,正是昨天火焚草舍時,捧劍侍立於時美嬌身邊的女侍。見她膚色略黑,單眉杏眼,卻有一雙寬闊肩頭,舉步無聲,若非是突然的聞召而來,簡崑崙決計不會想到。

  以此而判,對方這個女侍,功力亦是不弱,卻也不能小看了她。心中微存警惕,不覺向她多看了幾眼。

  時美嬌含笑道:「你看著她眼熟麼?其實你弄錯了。」說時,指向簡崑崙道,「這位簡先生,他的劍術精湛,昨天未能施展,上去見個禮吧!」

  長身女侍聆聽下點了點頭,向著簡崑崙行了個萬福,退侍一邊,一雙大眼,只是在簡崑崙身上轉動不已。

  時美嬌說:「她叫無音,昨天你看見的那個是無言,不是她,二人是一雙孿生姐妹,乍看之下,只當一人,其實還是有分別的。」

  遂向無音道:「去把昨天取自崔老先生的那口寶劍拿來!」

  無音立刻轉身而去。須臾回來,手上已多了一口長劍。

  簡崑崙接過一看,正是崔平視為拱璧,畢生珍視的那一口月下秋露,不覺心頭一震,頓時悲從中來……輕撫長劍,很是感慨繫之。

  時美嬌冷眼旁觀,淡淡一笑:「心裡難受!」搖搖頭,「你難道不覺得,人的生和死,其實早已注定,尤其是我們寄身風塵,拿刀動劍的人,在第一天拿起寶劍的時候,便應該想到自己最後的下場,這位崔老先生顯然不智得很!」

  簡崑崙緩緩抬起了頭。

  時美嬌秀眉微剔,冷冷接道:「他的最大錯誤是不敢面對現實,以為結廬深山便可以躲過這步劫難,他太天真了。」

  簡崑崙看了她一眼,隨即抽出長劍。

  劍氣冷森,浸入肌膚,果然是一口罕見的稀世寶刃。

  時美嬌道:「這把劍只能暫時借你一用,我還要收回來,現在就向你請教吧!」

  話聲甫落,手裡的孔雀長翎,向著簡崑崙平胸直指,看似隨便的一動作,卻立刻形成了劍的氣勢。陡然間簡崑崙即感覺出一絲劍氣的侵襲,直指當胸,透衣而入。

  這種感覺,似乎也只有當日與父親印證劍法時,才感覺到──便是所謂的劍魄了。玉劍書生崔平,固然亦是此中健者,較之眼前的時美嬌,卻大有遜色,不然也不會死在她的劍下,應是不爭的事實。

  簡崑崙得乃父一力造就,功力深湛,況乎寶劍在手,大可放手與對方一搏,但是身上被她奇異手法點了穴道,內力不能施展,也只能象徵性地略做比劃而已。

  雀翎輕顫,氣滿迂迴。

  整個艙房裡,頓時興起了一絲冷颼颼的感覺。雖然只是一根雀翎,透過時美嬌的那隻纖纖細手,所傳出來的森森劍氣,較諸一口鋒利的劍,卻是絕無二致。

  所謂劍以氣使,一個不懂得運氣的人,根本不配使劍,上乘的劍術,幾乎全以氣使,再加上變化靈活的技巧,便是所謂的劍術了。

  眼前,在時美嬌內氣功力的運施之下,眼看著手中雀翎由曲而伸,漸漸變成了筆直,翎上細纖,隨著她前指的勢子,整齊劃一的齊向前指,連同著時美嬌的眼神,成了一個姿勢。

  簡崑崙原可以劍氣相抗衡,但是功力受阻,便只得以劍招與對方見個高下。說時遲,那時快,時美嬌腳尖輕輕一點,宛若飄風般已來到近前,掌中孔雀長翎,陡地直向他前心就扎。雖是雀翎,卻當它是劍,萬不可掉以輕心。

  簡崑崙深知對方劍術高明,雖是內力所阻,卻也不能讓她小看了自己。

  劍鋒輕偏,現了一手反太極的詭異劍式,卻是不及出手,時美嬌已翩若驚鴻地閃了開來。一絲驚詫喜悅現在她臉上。卻是不說一句話,第二次揉身而近,手上雀翎直向他當頭揮落下來。

  大股劍風,劈頂直下,感受裡已不是一口劍,像是一支鋼杵或是一柄鐵錘,那麼大的力道,猝然加諸人體,真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簡崑崙慌不迭向左方踏出了一步,對方雀翎,如影附形,似化整為零,刷地斜劈直下,一霎間,這支雀翎,幻化成了三支,正是上乘劍術中的分光化影手法。

  如是一口真的寶劍,情勢當更見凌厲。

  雖是一支雀翎,簡崑崙卻寧可當它是一口真的寶劍,隨著對方進身的勢子,他的前心、上咽、右肩,頓時都有了吃緊的感覺。

  時美嬌竟似絕不留情,這一手分光化影暗蘊著子母分心的詭異劍招。論及此一番出手,正是已用其極,看來勢在逼使對方非要現出救命絕招不可。

  簡崑崙心頭一驚,眼下刻不容緩,長劍高扯,閃出了一道刺目奇光。

  叮叮兩聲脆響,已與對方翎梢接觸。

  隨著時美嬌一個翻起的身勢,簡崑崙慌不迭收劍退身,彩翎斜飛,颼然作響聲中,已自他左面肩頭掃過。頓時皮開肉裂,現出了兩寸來長的一道血口。

  只消再深半寸,便要傷了筋骨。

  頃刻間,熱血四溢,染紅了他整個肩頭。

  簡崑崙這一霎,真有拼一時之痛,反手出劍的衝動。父親以身餵招,所傳授的劍式之中,正有那麼一手,大可反敗為勝,只是一來,內功受制,大大減弱了劍上的威力。二來劍招一出,不啻明顯暴露了自己劍術實力,落在對方有心人眼裡,便有了防範先機,於今後的敵對大是不利。

  正是有了這層顧慮,他才掩忍不發,突地後退一步,一時嗒然無言,只管愣愣向對方看著。

  時美嬌頗似一驚地收住了手,用著奇異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點頭道:「你的劍法果然高明,若非受制於內力的不便施展,實力當不止如此,那時我是否還能勝得過你,可就大有疑問。」說完轉向一旁女侍無音,嘴皮略有所動,卻不聞其聲,想是以傳音入秘功力向對方指示什麼,隨即向簡崑崙點頭道:「失陪了!」逕自轉身而去。

  簡崑崙領略了對方劍上功力,大感欽佩,一時頗覺面上無光,看看手裡月下秋露,雖是寒芒刺眼,卻不禁內心淒楚。原來他稟性最是要強好勝,十數年來,在父親刻意指點之下,練功極勤,臨行之前,父親嘉其壯志,告以當世已罕有其匹,言猶在耳,便遇見了眼前的這個時美嬌。對方以少女弱質,竟然還能勝過自己,觀其出手,鬆疏淡遠,純守天趣。味滿迂迴,實已達登峰造極地步,自己即使沒有受制於內功的不能施展,要想勝她也是不易。心裡有了這番感傷,確是欲振乏力。恍恍然倚案而立,垂下了手上長劍。

  眼前人影倏閃,無音已來到面前。

  簡崑崙一驚抬頭。

  無音睇著他微微一笑,指了一下他手裡的劍,意在收回。

  簡崑崙將長劍交過,無音接過來,還入劍鞘,置於案上,指了一下他肩上的傷,忽地出手,指點間,已為他封了肩上穴道,暫時止了流血。

  妙在一番動作,只在舉手之間,力道、指法,配合得恰到好處,裁雲縫月,堪稱妙手,實已大家身手,強將手下無弱兵,觀其出手,實已在九尾桑弧之上,而論及身份,不過時美嬌身邊女婢之一,以此而推,當是越接近上峰所屬,越是能人輩出。料想飄香樓主人柳蝶衣身邊,當是更無等閒人物了。

  無音一面止住了肩上的流血,一面自身側拿出一個扁形瓷瓶,由裡面倒出了一些淡紅藥末,撒向他肩上的傷口,頓時即有一股涼涼感受,掩住了先時痛楚,甚是受用。

  仔細地在他肩上看了看,無音才自後退,拿起了桌上長劍,轉身自去。

  自其現身前後,一言不發,名副其實一個無音,連同前見的那個無言,一雙孿生姐妹,莫非竟都是啞巴?

  無音很快地又回來了。這一次手裡拿了一卷潔白布帶,原來是意在為簡崑崙肩上傷處包紮。

  聽任她默默無言地為自己包紮。無音真的一句話也沒說,簡崑崙原指望由她嘴裡聽些什麼,見狀也就不存此想。她的動作很是俐落,很快地就把工作做完,臨了收起剪刀、布條,簡崑崙才向她稱了一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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