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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一觉醒来,天光早已大亮。

  一抹深秋的枫红,遮住了篷舱半面,渗透而入的天光,便着了些胭脂似的妩媚。

  小舟在静波里微有起伏,时有清风,传送着沁人心脾的湖上空气。

  昨夜倚舱而眠。一觉醒来,才自发觉到换了地头,不知何时,舱板上褥垫铺陈,枕被俱全,虽不华丽,却极洁净,显然新制,倒也难为他们了。

  这般的夜宿湖舟,前所未有,真个是破题儿头一遭。费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把昨夜的经历细细想了一遍,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多年来的伶仃飘泊,随波逐流,真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真要是心怀自怜,这把眼泪便是流上三天也淌个不完。

  每一次她总是激励着自己,要坚强一点。这国破山河在,恨别鸟惊心的感伤,其实正是每一个苦难的汉人的眼前遭遇,又何是自己独然?

  每一回,她都激励着自己,化悲愤为力量,在明室回天乏术的此刻,协助哥哥永历皇帝,为既倒的家国做一番最后的挣扎、努力……即使为此丧失了生命,求仁得仁,也应是无所遗憾。

  她随即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耳边上听见波涛拍打着岸边的声音,另外还有鸟声啁啾。一只小小的翠鸟,甚至于就栖落在眼前船头,不时地鼓动下颔,发出清脆悦耳的串串鸣声。

  甜美的一夜酣睡,带给了她一个清新明亮的早晨,甚至于对于自己今后整个的人生,也似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她却又兴起了一种少女的娇慵,像是一道闪电,脑子里闪烁着简昆仑轩昂的人影,难以忘怀的深情注视……曾几何时这些微不足道的昔日琐碎,一旦在彼此分离之后,竟然形成了如此坚固的内心形象,化成支持着她的生命勇气的一种动力来源了……想到双方的即将再见,直似有无限鼓舞。

  既然伪装形象已被拆穿,干脆还我初服,那个随身的小包袱,就带有一套女人的衣服。

  先到船头上瞅了瞅,一个人影也没有。

  秦老头、宫胖子两个人大概自觉碍事,远远地避开了。

  朱蕾随即把衣裳换好,映着湖水照了照,依然明洁如昔。

  这附近有大片枫树林子,时值秋深,红叶初染,看过去就像是一片火海那样的渲染,林子里流水淙淙,时有小风,掀动着重重红潮浪影,却是最好的天然掩饰和屏障。

  一个姑娘人家,尤其身边同着两个男人,料理起来,总是不大方便,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两个人才特意的避开了。

  就在林子里,朱蕾把一切料理清爽干净,就着清冽的山泉,洗漱一净,一下子全身舒畅极了。

  此番遭遇,前所未有,以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沦落至今的情况,其间过程,尤其是其本人的一段心路历程,真不足为外人道及,若非是一股倔强的意志力量在激励着,真个难以适应。她却能甘之若饴,诚然是难能可贵的了。

  这两个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到处看不见影儿。

  朱蕾由树林里走出来,左右转了一圈,找不着他们,又踅回树林子。

  这一回可找着了……霍然,一个人当面就站立在眼前,由于出现得突然,朱蕾不禁吓了一跳。

  面前人,一袭青色缎子长衣,上面绣着朵雪白的荷花,其人长身玉立,粉面朱唇,眉长目秀,一只手攀着截树枝,状似悠闲。指细腰纤,俊是俊点,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劲儿,一个男人家生成了这番俊俏模样,真有点替他臊得慌。

  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朱蕾心里一阵忐忑不安,直觉地感觉着对方那一双珠藏百媚的眼睛,邪气得很,慌不迭地把目光转向一旁。

  过去随父亲永明王在桂居住时,家中供养着许多乐府舞工杂伎,很多都是由具有色相的男人充任,这些人久习女艺,以媚取人,日久天长,不自觉而女态十足,望之雌雄莫辨,以印证当前此人,倒还有几分神似。

  只是眼前这一人,却似于妩媚之中,别有威仪,显然与彼类纯作女儿之态者不可同日而语,从而使朱蕾一睹之下,为之大生警惕。何以,这个人在匆匆一睹之下,即令她心生觳觫,却是她未及细想。

  未遑多言,只当没有看见,朱蕾低下头,偏过身子,取道再走。

  对方那个人身子一横,又拦在了她面前。

  朱蕾倏地回过身子来,想回到船上,却不意,这个人身法好快,不知怎地,身子只是一闪,又自拦在了她面前。

  这可就绝非偶然。

  “你干什么?”朱蕾忽地抬起头,狠狠向对方这个人瞪眼。

  对方不愠不火,一派从容神色,却只把一双光华灼灼的眸子,频频在朱蕾身上转动不已。

  “你就是朱蕾,人称九公主的吧?”

  说时嘴角牵动,颇为邪气地笑着:“怪不得简昆仑为你神魂颠倒,甘作不贰之臣,果然不落凡俗,有些儿姿色。”

  朱蕾脸色一红,大为不悦嗔道:“你是谁?胡说八道些什么?为什么拦我的路?”一面说,举步便闯。

  对面人偏偏不让,长躯一挺,即有大股力道迎面迫来,朱蕾被迫得向后退了一步。

  不用说,又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这些日子以来,环绕着她左右四方,真正是能人辈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惹的,眼前这个更不知是什么路数,偏偏秦、宫二位又不在眼前,若有失闪,如何是好?

  心里一惊,朱蕾真是有些儿着慌。转念一想,她却又稳住了乍惊的情绪,只是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对方瞅着:“为什么不要我走?你想干什么?”

  “不为什么。”这个人笑了一笑,“其实也不妨告诉你实话,我跟简昆仑打了个赌,要把你抢到手里,却不想让人着了先鞭,晚到一步,你竟自落在了燕大哥手里……”说着,这个酷似妇人的俊俏男人又自笑了。

  “你还真有办法,又给你逃了出来……”俊俏少年说,“我与燕大哥有同门之谊,自不便从他手里把你硬抢出来,现在情形可就不一样!活该你落在我的手里,公主殿下,你意下如何?是想反抗不从,还是乖乖就范呢?”

  朱蕾一听他自承与那个姓燕的有同门之谊,不用说,当然他是来自万花飘香门里的人了。

  偏偏是这般要紧关头,秦、宫二人竟是不在身边,又怎么是好?

  心里越急,越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神色:“这么说,你也是来自万花门里的人了?”

  “不错!”俊俏少年含笑点了一下头,脸上却不无诧异,“你也知道万花门?”随即点头笑道,“原来简昆仑都告诉你了……他还告诉你些什么?”

  “多了。”朱蕾向着林外湖边眺望一眼,多希望秦、宫二人能出现其一也就好了。

  这个动作,引发了对方一些好奇。

  俊俏少年回头看了一眼,一笑说:“船上没有人,我早就看过了,划船的艄公也不在。”

  朱蕾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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