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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却有妙龄少女,手挥五弦,发声新莺,一曲高歌,唱的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时令小调。

  调寄《清平》:

  东风去了秦楼畔,
  一川烟草无人管,
  芳树两暗暗,
  黄鹏三两声……

  歌声袅绕,清新动人。

  简昆仑凭栏独坐,心绪起浮。犹记得昨夜此刻,还与朱蕾在此同餐共饮,一夕之间,便自分离,却不知她现在系身何处?安危如何?这么一想,简直内心忐忑,如坐针毡。

  由李七郎嘴里,终使他知悉了那个七老太爷的真实身份──九翅金鹰贝锡。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全无印象,只是当今皇朝的十三飞卫,却在武林中屡有传闻。此人既居十三人之首,自然绝非无能之辈。

  事实上皇朝十三飞卫,亦即当今清帝十三名近身护卫。其权术势焰,想想也可以知道,无怪乎以吴三桂当今王者之尊,亦不得不曲予优容。

  简昆仑夹起来一块鳝鱼,入口慢慢咀嚼……思维却只是在九翅金鹰贝锡这个人身上打转。如是对方那一身鲜丽华衣,珠光宝气的满身穿戴,便自清晰现身跟前。这个人的身手,果非等闲。那一掌变化突然,翩若蝴蝶,却兼具飞鹰之势,令人防不胜防,却是力发随意,内涵万钧,真个有一掌山河之势。差一点拍散了简昆仑身上真气,落成了终身残废。

  把一盅绍兴黄酒满满灌下喉里,简昆仑只觉着说不出的气闷,左面肩头,为对方掌拍之处,火辣辣直似犹有余痛。便在这时,他意外地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也正向他窥伺。

  两根手指轻轻拨开垂下的珠串,那人其实原在黑暗之中,只是不知怎么,却为简昆仑意外的发现。

  正是这个突然的发现,使得他把到口几已下咽的酒,中途忍住,藉助于一个回势,全数吐回盅里。这个动作,甚是微妙,除了他自己之外,决计不会为任何人所窥破。

  他随即注意到,那双暗中的眼睛,忽然为之消失。

  虽然是一个看来不足为奇的小小动作,但是简昆仑屡经大敌,却不敢等闲视之。

  这壶酒方才由侍者送来,锡质镂花的壶身保得酒热,善饮的人都知道,绍兴黄酒要烫热了喝才够味道,即使盛暑时候,也不作兴凉饮。

  久走江湖历练之人,却也知道,蒙汗毒物所最宜混入者,也正是这类味醇质热的黄酒,一经混合,饮者如非特别细心,简直无能察觉。

  却是暗中那一双注视的眼睛,忽然使他留下了仔细。于是,这满满一壶美酒,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之下,悄悄的隔窗付于流水。

  某种情况之下,简昆仑似乎有所觉察。他于是作势畅饮一杯,随即摇动了一下早已不见涓滴的空置酒壶。完成了这个动作,便似不胜酒力的样子,倚身座位,等待着进一步的发展。

  须臾,穿着灰色大褂的酒保,手托银盘,盘子里托着另一只锡壶,施施然来到了眼前。

  “先生,还要酒么?”

  简昆仑点点头说了声:“好酒!”便把这壶酒留了下来。两壶美酒下肚以后,他便似不胜酒力地倚身长座,醉倒了。一些细小、琐碎的动作,便自在这个时候,悄悄部署完成。诸如,把一口十分锋利的短刀,藏置腕底。

  长剑月下秋露却不曾带在身边,出来之先,便已藏在别处,这一次由于他的自作聪明,反使公主朱蕾,落在了七老太爷手里,对他来说,实是莫大羞辱,受了这次教训,乃使他对任何事都心存仔细,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霎,他倚身靠椅,看似俯脸向下,其实却可经由腋隙,窥知一切。这个动作,似乎并没有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

  耳边上犹自听见卖唱少女的婉转歌声,六角酒亭座客却也不少,行酒猜拳却也是免不了的。乱糟糟的四面八方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上响个不停……才使他觉出,此番装醉的滋味,不大好受。

  未几,才有人来到了近前。还是先前送酒的那个酒保。

  这时他一面收着酒菜,一面频频向简昆仑身上顾盼,却是不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一个人来。

  透过腋下空隙,简昆仑清楚地看见这人的下半身子,一件讲究的绉绸子湖色长衫,脚下是茶色缎子的双脸皂靴,很斯文讲究的穿扮。

  这身装扮,立刻使简昆仑记起入门时的那位账房先生──尖尖瘦瘦的一张白脸,两只大肿泡眼,人很礼貌。进门时还向自己双手一拱及地,特意示好地称呼了一声:“简相公”。自称姓张,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张先生这时背负着双手,走到了简昆仑身边,来回踱了几步,还特意把头低下来,仔细地向简昆仑脸上看个不已。然后他才直起腰来:“醉是醉了,还不够沉。可小心着点儿!”又道:“好酒性,两壶酒喝得光光的,一滴也不剩!”

  旁边一个小伙计说道:“是怎么着?把他抬回去呢,还是就……”

  张先生说:“等着,人还没到……”

  简昆仑心里一动,又是什么人呢?

  “你小心注意着,一有动静,马上来告诉我一声!”说了这句话,张先生就迈着八字步,慢慢走了。

  简昆仑干脆身子一翻,趴在了桌子上,这个姿势比较更能持久。

  张先生吓了一跳,又过来特意地察看了一下,用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见他毫无反应,才嘿嘿笑了:“行了,这一次够沉了。”

  说话之间,脚步声响,走过来两个人。

  即听张先生的声音说:“醉了,醉……这家伙真行,两大壶酒才把他给弄躺下了。”

  后来的人,一伸手扳过了简昆仑的身子,却见后者一双眸子半睁半闭,目光发直,岂止是醉了,简直人事不省。

  后来的两个人,一个秃顶尖颏的瘦子,另一个短发灰眉,双目翻白。

  两个人虽是各着长衣,一副斯文打扮,瞧着那眼神儿以及满脸的风尘气息,却也可以猜知绝非一般良善人家。尤其是后者,那个短发灰眉的汉子,一入简昆仑目光之中,由不住大大吃了一惊。便是烧成了灰,简昆仑也能认得他。

  无眼太岁公冶平。

  昨日在船上,动手开打,把自己迫落入水,便有此人在内,想不到他又来了。

  这个猝然的警觉,使得简昆仑为之心头一震,当时真有一种冲动,恨不能立时动手,以奇快手法,致对方以死命。

  只是那么一来,显然失却了此番佯作昏迷的本意,且先暂时忍耐的好。

  一念之间,便自打消了向对方出手的本意。只是对方既是这等狠厉人物,却要加倍小心,不可不防。

  扳住简昆仑肩头的那个秃顶汉子,偏向无眼太岁公冶平道:“是他不是?”

  公冶平冷冷一哼说:“没错。”

  秃顶汉子哧地一笑说,“听你说不是厉害得很么!也不过如此,两壶酒就放躺下了。”

  一旁的张先生咳了一声,插口道:“小人酒里掺的不是一般的蒙汗药,是……”

  “是我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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