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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巧儿嘻嘻笑道:“这……不稀奇,老先生凡事先知,他老人家不但算出了你们要来,连来的时辰都已经算出来了。喏,不正是酉时么!”

  才说到此,里面传来声音道:“巧儿,你又多话了,贵客当前,岂能失礼?还不把贵客请进来么?”

  马儿聆听之下,应了一声,向着当前二人弯下腰来道了声:“请……”

  道装女子回身向侍从的虬髯大汉说:“你就在外面等着,不用进来了……”

  一口吴侬软语吐字清晰,听着极是悦耳,只觉着慰贴舒服。

  宫老人已举步出迎,向着道装女子抱拳微揖道:“贵客请。”相继进入。

  ***

  四面垂帘,光彩适中。

  至此,道装女子不再多虑,乃将脸上一方面纱向两下分起,连同着一顶道冠,一并摘了下来。

  洗心老人缓缓抬起头来,职业性地向着面前女子细细打量过去。宫样蛾眉,郁郁秋水,樱口瑶鼻,直是无一不美。青丝细柔,肤白如脂,堪称国色天香。

  “久闻老先生通达知命,早就有心前来求教,只因为观中事忙,耽搁到今天,才来拜见,请老先生指教……”吐字清脆,音色可人,一口苏白,着了些时下流行的京韵,说来珠滚玉盘,好听得紧。

  洗心子唔了一声,含笑说:“太客气了……请教贵庚……”

  “带来了……”

  说时,那女子已自袖内取出了个花笺小牒,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来,打开看看,唔了一声,连连点头,即据其年、月、日、时,排出了四柱八字。

  他非但精擅子平,举凡奇门、铁板相关神术,亦有深究,当下运动五指,但听得算盘珠子一阵乱响,已自算妥一切。

  “请问夫人要问些什么?”

  “我?”女子摇摇头,“老先生你别这么称呼我,我不过是一个女道士……”

  洗心子嘿嘿有声地笑了:“什么道观,供奉得起?”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把一双细长眸子,落向面前排好的四柱,随即又向对方逼视过去,“请恕老夫直言无讳,论及八字命相,尊客有一品夫人之尊,正气官星,加二德护身,分明坐紫朝阁,赫赫赫……即使一品夫人犹有不及……天马腾渡,水拱雷门,嗳呀!这是有通天闹海之能了……嗳呀呀……莫非老夫眼睛拙了?”

  几句话说得面前女子面色绯红,她却是脸上丝毫不见喜悦。反倒似为之触动伤怀,一时泪涌双瞳,莹莹欲坠。

  “老先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非……也,非也……”洗心子一面察看着面前命局,“运在庚申,干支双透,十年大运,飞紫流红,这是有帝王后妃之荣,只是……”

  “老先生你说吧……”

  “夫人生性忒仁厚了……”

  “这话怎么说呢!”那女子用方丝帕,小心地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悲楚中,强自做出了一丝微笑,脸上薄施脂粉,眉上黛绿新姿,即使出入三清,却也放不下现有的荣华富贵,丽质天生,更难自弃,看在通达知命者眼里,诚然感慨良多。

  “老夫直说,夫人海涵!”

  “原是要你直说的……你说吧!”

  洗心子点头道了个好字,吟哦着说:“既有二德,又见三贵,不清不纯,这就浊了些……”

  抬起头,盯着面前绝色佳人,他直言无讳道:“女子见贵,妙在其一,夫人却多见了两个,俱在年上,这是说明了,夫人早年……”

  “我早年命是很苦的!”

  洗心子原想说出身不正,终是碍难出口,对方颇有自知之明,一句很苦的便包罗所有。

  “是是……”洗心子缓缓说,“支见双实,登明呈艳,说明了夫人有倾国倾城容颜。”随即吟道,“色因倾国是登明,金水域涵秀丽佳,宝月修真非一度,朱弦再续必重逢……”

  绝世妇人呆了一呆:“这是说……”

  洗心子道:“恭喜夫人眼前团圆之庆,尊夫妇历经百劫,如今总算团圆了。”

  女子听到这里,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

  “这话是不错的……”

  她虽幼年出身不正,但能歌善舞,诗词歌赋背诵多了,自有文采,日后富贵了,延有专人侍教,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相士所说,除却几个命相专用名词,听来不解,其他大都过耳能详,其中“宝月修真非一度,朱弦再续必重逢”句实已说明了她既往一嫁再嫁,及今更能与前夫再逢的命运。

  这个洗心子真正名不虚传,几句话包罗万有,已把她前半生一切遭遇:包括涵盖尽尽,不能不令人由衷钦敬。

  但是,这却不是她此来的宗旨。

  “老先生……我是来问……”

  洗心子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他言犹未尽。

  “夫人命中百刑过重,一生求好、求善,欲静不静,求真不真,目前问道过早,还不是时候……且待……”

  算盘珠子拨了几拨,点点头道:“七年之后!七年后再问三清,或禅或道,皆可结个缘字!”

  绝色妇人轻轻一叹:“这么久呀?”

  “七年是要的!”相士抬眼细细审看着她的脸,“如今夫星正旺,这气势非比等闲,岂是王者之尊!”

  她却只是微微苦笑不已。

  “如今是流星串位!”洗心子说,“看来尊夫驾前不乏三妻六妾,中有妒妇,明顺暗逆,怕与夫人不容,天狗犯忌,避之乃吉。”

  “这是说,要我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一个独居的好!”

  美妇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站起来,由丝帕里取出流金一锭,置于桌上,说了声:“谢谢。”转身欲出。

  洗心子瞄着大锭金子说:“太多了。”

  美妇人即将金锭取出,终不好再行收回,便放下来,细细地说了句:“不多……我没有小的,你就收下来吧……”

  洗心子笑说:“受之有愧,老夫叩谢夫人了……”

  一面说,待将大礼叩拜,却为妇人一双细手托住:“老先生不要客气……不敢当……”

  洗心子便不再多礼。

  巧儿打起了帘子,美妇人、洗心子双双步出。其时美妇人已穿戴如前,一方面纱系于脸前,不复再见其绝世姿容矣!

  虬髯汉子打起轿帘,美妇人迈起一只脚来……

  洗心子一躬着地:“敢问夫人姓氏是……”

  美妇人已将入座,聆听之下,慢吞吞的说了个陈字,轿子随即抬起来。

  在轿子里她又说:“那不是我的本姓,我本姓是姓邢……”莲足轻轻在轿板上踏了两下,轿子便转过来,一径去了。

  打量着那乘小轿穿过了眼前柳阴,踏上了渡桥,洗心子才似忽然想明白了。

  “陈?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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