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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说了这句话,无音忙即住口,才似觉出无意间透露太多。其实她和孪生的姐妹无言,自幼都是顶爱说话的,姊妹在一起,常常聊个没完,张家长,李家短,更爱背后论人是非,直到有一天时美娇发现了她们这个缺点,大发雷霆,力诫之下,特意为二人取了无音、无言这两个名字,从那时起,规定她姐妹一年之内,不许说话,犯则重惩,一年之后,果然收效,她们姐妹的话少多了。但是,先天本性上,她们仍然是能言善道的,这一霎,不自知地,竟似故态复萌。

  简昆仑已由她嘴里知道了许多,点点头说:“这意思是他就要见我了?”

  无音点了一下头,也许想到了不应该话太多。

  “你刚才说到,时堂主料事如神,究竟是料到了什么?”

  说时他冷峻的目光,直直地向对方看着,那是因为他认定了无音的不擅说谎。

  无音果然招架不住,讷讷道:“那是二先生的事……”

  “哪个二先生?”

  “当然是柳二先生了!咦,你们刚才不是还在一块,怎么你……”

  简昆仑心里一动,终于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原来那位二先生他也姓柳,竟然与这里主人柳蝶衣同姓,姑且假设主人柳蝶衣是大先生,那么他的弟弟,便当以二先生称之了。

  一个突然的念头,电闪心头,那便是这个状似疯癫,精神失常的人,竟是主人柳蝶衣的兄弟……莫怪乎武功如此卓越高超,却又是什么原因,致使这位柳二先生落得如此?显然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与己无关。

  无音忽然发觉到她的一再失言,却已是追悔不及,只是她来此主要的目的还没有道出,这件事在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有件事也许您还不知道……”

  一霎间,她面现犹豫,思忖着,向着窗外看了一眼,才自讷讷说道:“永历皇帝……他……”

  简昆仑顿时心头一惊:“他怎么了?”

  无音又向着窗外看了一眼,讷讷说道:“听说如今情况很不好……”

  简昆仑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压制着心里的激动。

  “详细情形我还不知道……”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昨天,我听见马副堂主跟我们堂主报告说,皇上身边的情况很不好,李定国吃了败仗,而且他们还抓到了皇上身边一个姓丁的大臣……”

  “丁魁楚!”

  简昆仑嘴里念着这个名字,一时为之黯然。

  丁魁楚是明末的两广总督,为人正直无私,就是他与当时官拜广西巡抚的霍式耜拥立桂王〔注:即永明王。〕朱由榔在肇庆即位称帝,说得上是永历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大臣,如今连他也落在了敌人手里,情况诚然是十分险恶的了。

  “是丁魁楚……”无音点头说,“听说清朝皇帝悬有重赏,要捉拿皇上……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吴三桂、孙可望以及好多好多的人,都对皇上势在必得,皇上现在已逃往桂林……”

  简昆仑只是静静地听着,思忖着永历帝身边,只要还有李定国,翟式耜在,应该是还有相当实力,一半时或许无妨。

  无如无音接下来的话,却又使他十分的紧张和焦虑。

  “柳先生为此很不开心……”无音说,“听说下了手令,要我们堂主亲自出马。”

  “我明白了!”

  简昆仑哈哈笑道:“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也许很快了……”无音原本展开的眉毛,忽然收蹙在一起,脸现愁容地道,“听说柳先生很生气,特别嘱咐我们堂主说,如果皇上不合作,不能生擒,就下毒手予以杀害……绝不许皇上落在其他人手上……”

  简昆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是因为时美娇的出手他领教过,机智、诡诈、神出鬼没,再加上几至于无敌的一流身手剑技,绝对冷静的头脑,这些已足以令人生畏,却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的无情!

  这一点,只由她对付崔氏母子的残酷现实,即可证明。

  果真柳蝶衣选中了她──时美娇出面,去对付日渐式微的永历帝。后者的处境,诚然岌岌可危,想到了时美娇的辣手无情,简昆仑一时间心情忐忑,如坐针毡。

  他却是真正的无能为力了。

  向着窗外漠漠地看了一眼,把一双无助的眼睛,转向当前的无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宝贵的消息,只是……”微微地苦笑了一下,便自不再多说。

  无音说:“我和妹妹私下里都希望相公您能出去,也许只有您能够救皇上……但是……”

  她亦有她的为难之处,时美娇既有恩于她姐妹,目前更有主从关系,这个坚定立场,不容她有所背叛。再者,她的能力确属有限,像现在这样的通风报信,也许便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像是还有话要说,无音迟疑着正要开口,却为猝然飞临而来的一丝细响声音所警觉。像是一枚小小制钱儿落地的那种声音,叮地响了一声。无音却知道,那是妹妹传来的示警暗号。向着简昆仑匆匆地点了一下头,闪身而出,暗影里连续着几个快速闪纵,便自消逝不见。

  简昆仑预料着,必将有人来了。

  果然,一会儿的工夫,老王就送饭来了。来的时候甚是轻悄,进得院内,才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饭来了!”

  早餐食粥,一瓷瓮热热的鸡粥,配着两样小菜,很有点广东口味。

  简昆仑索性把心宽了,有什么吃什么。那鸡粥是用浓浓鸡汁所煨,间以鸡丁莲子,甚多姜丝,香喷喷的,既热又浓,好生受用。吃了几口,便自夸赞起来,两样下粥小菜火腿薄片、虾油酱小黄瓜更是可口之极。

  老王蹲在门口的朱漆大板凳上,打火抽烟,瞇着两只眼睛,透过一片烟雾,向他瞧着,一副陕北土庄稼汉子模样。切莫以为这般形样便是老实,能够为万花飘香所用,哪怕是执鞭贱役的小厮,也都经过一番严格挑选,老王可也不应该例外。

  “好吃吧?鹅就吃不惯这个……”还是那句老词,“鹅只爱吃羊肉泡!”

  “早上也吃羊肉泡?”

  “早上不吃!”老王说,“早上吃贴饼子,喝玉米粥,鹅们那地方的玉米可好啦,砸碎了,用里面的玉米掺子熬粥,可美啦……嘿!”

  一根长八寸的小小旱烟袋咬在牙上,抽得吱吱响,那神色这会子可享受啦,就是给他皇帝也不想干。

  “鹅们那地方女人也漂亮,又红又白,不高不矮,有鼻子有眼的……”

  简昆仑听着差一点想笑。

  “你先生别笑,鹅说的是真的,你没听说过?”一面摇晃着脑袋,用着浓重的陕北乡音吟哦着,“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有腔有调,却也合辙押韵。

  像是当地传说的俚语,米脂、绥德、清涧、瓦窑堡等皆是陕北县名。月是故乡圆,这位老王看来是典型的思乡狂热,不忘本得很。

  “鹅们那地方──绥德,男人也俊,一个个都像先生你这个样,又高又壮,俊得很!”

  “那你又是哪里人呢?”

  “这……”老王的声音忽然小了,“鹅也是绥……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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