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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蝶仙不由面色惨变,一时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最不希望,一直隐瞒他的事情,仍然是让他知道了……

  一霎时,她感到无比的羞愧、自卑,但觉通体上下一阵冰寒。

  燕青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射进了她的心,她感到在纯洁的他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下贱与卑鄙……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配去喜爱占有如此一个纯洁的年青?

  正当他心神交战不可自制的时候,床上的燕青却翻身坐起,用着战抖的嗓音道:“蝶仙!你说呀?……你说……你不能骗我……我……”

  一刹那,眼泪自这可怜姑娘的双目中流出来了,点点滴滴都湿了她的衣服。

  她就像丧失了灵魂也似的,一交跌坐地上,她几次张开了唇,可是到口的话,又自行忍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抬起了头,滚流出的热泪,温温地滑过了脸盘,苦笑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慌,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的。”燕青握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手,在她那凄苦的面色之下,他领略到蝶仙此时内心的悲痛,使他不忍心再追问以下的话。

  他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她,很久的时间,都在彼此的沉痛中过去了。

  此时窗外已微微透出了一线曙光,天已亮了。蝶仙擦了一下流在脸上的泪,面色变得异常爽然,抬起头见燕青独自以一双泪眼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她一阵心酸,差一点竟想扑在了他的怀中。

  可是她是一个不凡的女孩子,她虽然和一般少女同样具有丰富的感情,可是她那冰洁的节操,却是一般普通少女所没有的。

  她永远不希望别人同情或是可怜自己,更不愿再以败絮之身,去承受眼前这纯洁的年青人的热爱了!

  然而这些私念,都深深的藏在这可怜少女内心的深处,任何人也不可能看出这一霎那,她内心已决定了一项意念,这意念在她一生之中,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啊!

  她含笑着走向燕青,那爽朗的面容,嫣然的倩姿,使燕青猜测不透,为什么一刹那她会和方才迥异两人?

  她用手摸了摸燕青的额角,微笑道:“好多了!大概再有几天就可下地了……”燕青痴痴点了点头,遂见蝶仙婀娜的娇躯离室而去。

  现在反倒觉得心地坦然了,当希望立即将成为事实的美景,都成为幻想之时,人们常常有着意想不到的转变。

  蝶仙就在如此的心情之下,反倒一切都坦然了。

  她变得不再去抱怨任何人,即使连雷鸣子如此一个丧失了自己一生幸福的人,如今他似乎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深深的去恨着他了,她只是痛恨自己的命运,使她欲哭无泪,欲呼无声。

  烈日的余威方一消失,暮昏却带给了人们安适之感。这已是燕青疗伤的第六天了,他已能行动自如了。

  只是蝶仙仍劝他在床上躺着,每天蝶仙亲自送饭给他吃,有时二人欢谈着一些趣事,其乐融融。这六天以来,蝶仙绝口不谈那件事情,燕青心中虽怀疑,只是他也不便问,他反倒后悔,不该问蝶仙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少女。

  “爱”能够弥补一切,残缺将为圆满,悲伤将为幸福,使一切不美好的,都将化为理想,只要有真正的爱存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燕青反倒想不再去追解雷鸣子以及那孩子和蝶仙之问的关系了。

  他在门外痴痴地怅望了一下满天的红霞,踏着悠闲的步子,出了石室,觉得此时精神充沛,体力已差不多复原了,不由展开脚步,倏起倏落的在附近山峰之上奔驰了一阵,发现已能腾跃自如,心中不由高兴万分。暗忖如此情形,分明已完全康愈了,想着不由转过身形,一路往回路上疾驰而回,他想如让蝶仙知道了,一定不知如何代自己高兴呢?

  谁知当他扑回了石室之后,依然是空空如也!按平日,蝶仙此时总是守在他床前,简直连床都不许他下,往往要等着自己入睡后才离开,今天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呢?

  燕青不由心中甚感奇怪,忽然他发现室中情形有些变了,首先他发现墙上那把蝶仙的佩剑不见了,床头的箱笼半开着。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已意料到事情的不妙,一时五内如焚,环首四视,果见正面白石兀上,有一封厚厚素笺被石尺压着。

  上面正楷写着:

  “燕青哥留阅”

  一行五个秀笔正楷,娟秀无比,并无下款,正是未顾视心先酸,那一道多情泪,不自主的由少年的俊目中,流出来了,一点一滴都滴在信面之上,湿润成花般的泪痕。

  他含着战瑟的心,用冰冷冷的双手慢慢的启开了信封,由内中轻飘飘的飞出了一截白绸水袖。

  燕青弯腰拾起了这截绸袖,认出正是蝶仙平日穿在身上的那件翠衫之绸袖,心中由不得打了个冷战。

  他先顾不得细看这截绸袖,慌忙把这封素笺展开,用浸满了泪的双目往上看去,于是一篇真情荡漾的挺秀草书,展在了眼前。

  原句是:“燕青:用信笺代替了我最后的一瞥,就那么默默无息的离开了你,‘人’……总是要分别的……”。

  燕青咽了一下唾液,含着辛酸的泪,继续再往下念去,“燕青!我是人世上一个可怜的人,但我并不希望因此而获得你的同情……未来的岁月中,我不知道要走多少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将去追寻一个远离开‘人’的地方,在那里隐居一生。燕哥哥,在即将远离你之前的一霎那,我不知要向你说些什么,我只会流泪,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可怜薄命的女人。

  你不是始终怀疑我和雷鸣子之间的关系么?燕哥哥,我和你一样的深恨着那丑陋的老人,因为他毁灭了我一生的幸福,夺去了我的贞操……燕青!我已不是一个纯洁的少女了……面对着诚坦大方俊逸的你,我只有自惭,我配不上你……”

  燕青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抽搐着继续往下读去,几乎是一字一泪。

  “我只求你一事,孩子虽是孽种,但却是我的骨肉,我不愿他长大了知道这件事,因此我令他姓裘。只求将来孩子大了你能视其为子,不要把这一段往事告诉他,使他母亲无脸见人,专此托咐,尚乞肯首。

  水袖一截,残诗半首,留赠多情,倘与君缘未尽,他年相见,请出视之。妹自留一袖,分袖为缘,合句为诗,此未来耳,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妹对君思念不变,真情不减。敬书数行,聊表心意,尚乞善自珍重!谨候侠安。

  妹裘蝶仙于黎明之前”

  余燕青惊叫了一声:“蝶妹!”当他蹒跚的脚步,飞扑到了门前之时,只见夕阳正拉长着黄昏的影子,暮鸦鼓翅由前窜飞而过。

  暮色之中,哪还有蝶仙的影子?

  他想到这封信既是黎明写的,此时蝶仙怕早就走远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没见她呢!……

  燕青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感到欲哭无泪,他知道蝶仙此时早已带着那婴儿走了……

  “她们上哪去了呢?……”

  展望着这充满了现实、冷酷、势利的人群,这可怜的姑娘何以为生?

  那一截白绸水袖,还紧紧握在他的掌中,他痴痴地把它重新展开,无意间果然发现,有两句不全的残诗,上面写着:

  漠漠晓云雾,
  隐隐一帆开……
  ……

  只书写了两句,下面应似还有两句,但却未书写而出,想是那两句一定是书写在那另一截绸袖之上。

  余燕青痴痴地望着两句诗句,一时也想不透内含何意,只是用心的在猜测着,不知在暮色之下,站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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