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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场的死尸早已抬走,人也星散,而他们两个人,却仍然站立在当地,未曾移动。

  “这个人……即使能够胜过我,大概也不会相差太多,也许他还不一定能胜过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与他前次交手,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次我输了。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功力大进,说不定他已经不是我的敌手了?”

  “也许是这样,这个人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那就错了。”

  弓富魁怔了一下,作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笑了笑。

  过之江打量着他道:“我对你的印象不恶,但并不能说你是我的朋友。假以时日,到我们无所不谈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弓富魁笑笑没有说话。

  过之江道:“我们可以走了。”

  弓富魁恍然道:“对了,我竟然忘了,此去河间,路途遥远,你打算怎么个走法?”

  “我不知道,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是很清楚,不过……”弓富魁笑了一下,说道:“第一站先去广平,我昨天已向店家打听了,听说马号里的马都叫人牵走了,这段路只好委屈一下骑毛驴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也好。”

  两匹小毛驴叮哩当啷在山道上行着。

  过了这片山丘地带,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成群的鹫鸟在收割以后干枯的旱田里飞着。

  天是灰沉沉的,冷得紧。

  平原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人都躲到低矮的茅草屋里去了。

  几只黄褐色的野兔不时地在旱田里流窜着,由这个洞里窜出来,又由那个洞里钻进去。

  过之江坐在驴背上,有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一下。

  小毛驴前进了有三里地,才接上了官道。

  所谓官道,其实比起这条泥巴小路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宽敞一点,路稍微平一点而已。

  道路两侧栽种的是两列杨柳。

  刚立春不久,万物都还是死沉沉、一点复苏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春”已经在杨柳上展出了姿态,在秃枝断桠的顶尖上,已吐出了绿绿的一点新生之意。

  弓富魁心比冰还要寒冷。

  驴颈上的串铃,老是那么一种音阶,单调地响着,铃声带给人一种幻想,一种希望,却又似一种沉沦的灰色失望。

  如果你的心本来就不开朗,那么万万难以再开朗了。

  在漫长的旅程道路上,弓富魁一直都跟在过之江的身子后面,他的那口剑插在行李卷里,行李卷就背在背上,一抬手就可摸着剑把子,拔出来轻而易举。

  出手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只是他不敢。

  每一次动念的时候,他都会强制自己的冲动,提醒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一次一次的机会就这般地丧失了。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由官道后方疾驰了过来,箭也似地闪过去。

  马上客,是一个五旬左右,皮衣皮帽的壮叟。

  马行太快,只看见他一个背影,很豪迈雄壮的样子,皮裘高飘,清晰地看见他捆绑在腰上那一对南瓜大小的流星锤。

  这匹马在弓富魁的注视之下,不过是惊鸿一瞥,一时间已奔驰于数里之外。

  弓富魁心里一动,正不知来人是什么路数,耳中却听得身后一阵辚辚车声。

  一辆双辕二马的大篷车,在一个头戴荷叶卷风帽汉子舞动长鞭之下,风驰电掣般地由后奔来。

  两头小毛驴自动地在道旁停了下来。

  篷车以异常的速度一路奔驰而前,官道上扬起了漫天黄尘。

  像是一面弥天黄色的大纱帐,散置在天空,久久不散。

  虽只是惊鸿一瞥,弓富魁却已注意到那辆大篷车的四窗俱都淡淡地下着帘子,难以窥出车子里坐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车子过去了很久。

  前面的过之江才睁开了眼睛。

  带着几分木讷,他道:“天上有路不去,入地无门自投。弓老弟,你可看出来了?”

  弓富魁一怔道:“看出了什么?”

  “河南‘七星门’的人,缀上了我们……”

  “七星门?”

  弓富魁暗吃一惊道:“你是说‘七星门’的岗家兄弟?”

  “错不了。”

  “可是岗氏二老并没有现身那!”

  “怎么没有?”过之江冷酷的面颊上,绽出了一片冷笑:“走头里的那个人就是岗玉昆。”

  “七星钩——岗玉昆?”

  “不错。”

  弓富魁心里一惊,奇怪地道:“岗玉昆使的是七星钩,那前行的老者,却用的是一对流星锤。不对不对,你看错了。”

  过之江嘿嘿一笑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谁不知道岗玉昆的七星钩是软兵刃?”

  “那……这么说你看出来了?”

  “那条七星钩,是缠在他右手腕上,外罩长衣大氅,自不为外人所发觉!只是落在我的眼睛里,他却是掩饰不住。”

  “七星门”的岗氏兄弟,长名岗玉昆,人称“七星钩”,次名岗玉仑,人称“双手飞梭”,兄弟二人各有,一身特殊的武功。

  尤其难得的是兄弟二人合练了一手“岗家护身神拳”,一经联手施展,其势有如长江大河,端的是勇猛不可一世,威猛无匹。

  岗氏兄弟的名儿,也就是这么闯出来的。

  弓富魁此刻乍然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当真是又忧又喜。

  忧的是怕岗氏兄弟上来失之于大意,不知道过之江的厉害,以至于吃亏上当,平白损失了性命。

  喜的是说不定岗氏兄弟是有备而来,兄弟联手,可给予过之江以致命的一击。

  总之,他已经感觉到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了。

  而弓富魁这种奇妙的身份,处在夹缝里,很可能就被对方误以为敌人,他不得不暗中提防着。

  过之江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口头提过之后,随即闭目不言。

  弓富魁开始体会出过之江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可怕的地方是从他外表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所想的,是一个标准的“冷面虎”。

  两头小毛驴脚程加快了,跑起来叮哩当啷地响着。

  在这么辽阔的大平原上,声音能传出好几里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前行来到一片竹林子,林畔耸着一所茅舍。

  舍前有一片池塘。

  塘里的水黄黄的,一群鸭子呷呷叫着,正在池子里玩着水。

  两个荷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站在池边看着。

  弓富魁发觉到那所茅舍,并非是住人的农家,像是积存杂物的粮仓。

  小毛驴自动地跑到了池边去饮水。

  两个庄稼汉子走来搭讪。

  其中之一抱了一下拳道:“二位客人这是上哪里去?”

  弓富魁笑道:“去广平。请问老哥,还要走多少时候?”

  那人嘿嘿笑道:“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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