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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觉得自己被一股奇异的力道往下拉着,他虽然是处身在沙子中,但下坠之势仍是惊人的,而且是越坠越快。

  他仍可以开目见物,虽然,沙层这时因不见光而变成一片黑色的了,而失去了那股柔软的淡黄色。

  但是慕天雕仍可以依稀地看出那些黑黑的沙子如飞也似地在他耳边掠过。

  其实这是因为慕天雕本身在下坠的关系,而使他觉得是沙粒是在向上升。

  黑暗中,已飞快地下坠了十来丈远,但时间却甚为短暂,这时,慕天雕渐渐地失去了原先那份镇静。

  如果再往下坠,他不能闭气到重见天日之时。“活埋”这两个触目骛心的大字,仿佛已血淋淋地出现他的眼前。

  他试着伸手去找一个可着力之处,但他失望了。

  因为周遭全是在流动着的沙子。

  这些黑黑而细小的丑东西,在慕天雕心目中,觉得是陪着他自己安葬的抬棺者,这时正默默地把他送向最后的归宿之处。

  慕天雕发觉自己的莽动和烦燥徒然分散了真力,也就是加速了灭亡。

  因此,他试着冷静自己的心神,缓缇地收缩四肢,身体微微拳起,以减少护身真气的面积,也就是准备作长久的打算。

  幸亏慕天雕自幼练武,心无杂念,要不然尽管右先天气功护身,又那能支持如此之久?

  渐渐地,他觉得沙流转向了,而自己的头与衔部略成斜角,急疾地随沙流迅速前进。

  他头先脚后,因此略能观察到前面的事物。

  但是他所见到的,只不过单调已极的一片黑色,而耳际也能听到这似永不停上的沙子相互摩擦的声音。

  他仿佛是处身在一个幻想的世界中,一切都是漫长而且单调的,其实,我们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不过是添了些小小的装饰而已。

  他慢慢觉得心胸中有一股气体在盘桓着,肺部受了些微的内在压力,这是因为他强闭住气的缘故。

  他的烦燥又生了,他觉得绝望了。

  慕天雕随着沙流前进,几乎连再看一眼那是甚么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便已掠过那异物,慕天雕几乎是没经大脑的反射动作,左手往那异物抓去。

  在如此激急的沙流中伸手取物,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但是慕天雕不愧为全真第三十三代首徒,竟轻易而且极准确地做到了。

  他一手抓住那异物,触手之处竟是一只人手。

  心下一怔,但他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沙流向前之力,使他顺手把那沙层中的人拖向前去。

  于是,沙流左侧的沙层无声无息地溃散了,大自然千百年来的平衡之势。竟被他这顺手一抓轻轻地打破了。

  于是,那异物也冲入了沙流。

  滚滚的沙流的声势更为巨大了。

  慕天雕松了左手,因为那人也随着沙流,在他身后以同速前进。

  忽然,慕天雕觉得沙流的速度在倍增着,这惊人的速度,使慕天雕有翻胃的感觉,但他由此可知,前面的沙流必定是经过了一个狭窄之处。

  这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流沙的量不变,所以愈窄之处其速度愈大,慕天雕生长在水边,从河水的流状中便能得知这个经验的了。

  流沙默默地在加速着,象征着慕天雕已随着沙流而冲入愈为狭窄的石道。

  慕天雕张目远望,只见黑黑的沙流两边,是两排大而黑的静态的画面,这能屹立在沙流两边的黑物,不是岩石又是甚么?

  他心中大喜,忙伸出手去,想扳庄石壁,但这时沙流的速度是太惊人的了,已不允许他从容为之。

  耳边擦过去的砂子,夹着一股股的劲风。

  周遭的黑寂,合人生怖。要不是慕天雕有先天罡气护身,他早已被这千吨黄沙的异常的压力所挤扁了。

  忽然,沙流转向了,他们流向地下,于是慕天雕觉得好像有千百只手在把他往下拖着。但是,他的右手已接触到了硬物了,虽然,这是奇硬无比的石块,但慕天雕拼命的一插,中指和食指已各没入了一个指节。

  即使是就一个武林高手而言,也不能漠视于这一接触所带来的痛苦,但是,人在生死开头,一切寻常的痛苦是可以不计的。

  慕天雕好像一个本已束手待毙的临溺的人,忽然有一个可攀附的物体,怎不会几近于本能地抓住那东西。

  就在他身体开始被往下拖的时候,也是他右手双指插入那石块的一刹那。他又猛然地拍出了左手。

  他右手平插的力,抵去了一部份前冲之力,而左手这猛地一拍,却使他拔身而起而脱出了沙流。

  久困浅水的蛟龙,一旦置身汪洋大海之中,岂不心中大快?

  当他的脚面正要离开沙流的时候,那流沙斜斜向前面下方的流势,把他的双脚往前一带,这时,他的双脚又陷入了寸许。

  他已尝够了苦头,忙双掌皆向石壁上按去,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足下踏看软软而可着力的一物,他便一踹脚而身形又再拔起。

  那是个人体,于是,他记起来了,在不久前,他曾在沙壁中拖出了一个人的尸体。皆都是忙中有错,不料在这时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他觉得对那位仁兄有些抱歉。

  但是他还来不及想到这许多,因为他又面临了一个窘境。

  原来他方才藉力而起的石块,是一个奇大的圆石头。

  这圆石的顶部虽是凹凸不平,但依稀像个桌面。这圆石的中央,却又有一个粗可十围的柱子,仓促之中高不见其顶。

  慕天雕身子悬在空中,右手轻摘佩剑,轻轻往石柱上一递,这道难题便轻易破了。

  他虽是久困在沙中,又杂受了惊吓,以及因听到仇三弟死讯而带来的精神上的打击,但并没伤及他的真气。

  因此,这剑递出去真是美妙已极,在昏暗不明之中,常人也能见到一匹白炼,可地一声有在石壁上。

  他长剑插入石柱中后,便发觉有异,原来这石质虽硬,但石柱却是中空的,其实际上的厚度远不及常人中指的长度。

  但此时更使他吃惊的,是石柱上已有人先他而至了,也就是石柱上早就悬挂着一个人了。

  于是,他迅速地伸出左手去抓顶上那飘动着的衣袖,当他一触及那衣袖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推测错了。

  因为那衣袖抵挡不住他这情急的一抓,而无声无息地化为千万片碎灰。

  他心中飞快地起了一个问号——这人置身此间有十多年之久了?一个能有先天罡气护身而且又失踪了十多年的人,这人是谁?在他肌肉发生第二步的动作之前,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心中已转过了千万个的问题,

  十多年前,塞北一战,参加的天下高手便无人再现身江湖,其中虽不乏绝顶高手,如慕天雕的师叔白石羽士,武当的玄真道人,昆仑的……但其中能先天气功的,只有一人,但现下决不可能是这个人。

  因为武林公议,认定这个人是稳操胜券的,除非白鹤道长当年也曾与会,但是,慕天雕很清楚,师父并没有参加那次的生死约会。

  虽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但是,理智使慕天鹏认定,这埋身神秘石室中十多年的人,一定是昔年天下认定的武林第一高手——少林派的了一大师。

  于是,在他左手触破了那有壤衣袖的一瞬间,他右手长剑轻抽,施施然地剑尖离开了石壁。

  但就在他身形正要往下落的时候,他长剑极为潇洒而且迅捷无比地划出了一道银弧,不偏不倚地落在头上三尺许的石壁上,他右腕微一使力,身体便往上移了三尺。

  但他的长剑一离开那中空的石柱,从他剑身留所下的那薄如棉纸的石缝中,便突突地冒出了一缕浓烟,而且香醇无比,闻之合人心旷神恰。

  慕天鹏正为这一连串的突变所错愕不已的时候,不料更震人心眩的怪事竟接着发生了。

  原来石柱下,圆石上爬着的千万只灰红色的甲虫,这时被香气一薰,竟一反平时那付懒散而且蠕动的态度,竟起了极为敏感的反应。

  他们发出了一种极为惨厉的鸣声,就像是迷布被急速地撕裂的声音,更像是秋虫被火炙时临死的哀鸣。

  大部份的甲虫,纷纷开始极迅速地在石头上爬动着,但因为石小而虫多,平时已显得拥挤,这时那有回转的余地。

  因此靠近石头边缘的,以及少许力量不足的,便被其他的甲虫挤下了圆石,而夹着声声惨鸣,纷纷地堕入了滚滚沙流之中,迅刻便灭了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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