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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此後,他苦練武功,矢志復仇,讓自己接受最嚴厲的訓練,壓制一切的情感,盡量使自己成為一個冷酷沒有感情的人。

  在這段期間裏,他的心受到一再的淬練,連自己都覺得已經跟鋼鐵一樣的堅硬。

  然而他竟在這個時候,突然的回復起一絲童心,興起了捉弄白冷秋的意念,而說出那句話來。

  當他眼中的冷漠漸漸融解時,白冷秋也看得真切,她的目光凝注著他,眼中傾洩出濃濃的柔情。

  金白羽的心,只出現一絲隙縫容納對方的柔情,很快地又回復原先的堅硬!

  他的臉上又罩起了寒霜,眼中神色散寒似冰,映在白冷秋的眼裏,使得她滿腔的熱情頓時被澆熄了!

  書房裏沉默了一下,白冷秋輕輕噙了一口香茗,說道:「公子憑你的才華和技藝,不該……」

  「不該這樣落拓是嗎?」金白羽冷哼一聲道:「在下既不願盜人財物,又不願做攔路打劫的毛賊,錢財從何而來?」

  「公子,你又誤會賤妾的意思了!」白冷秋道:「我是說應該有人瞭解你,幫助你,使你免除貧困的打擊……」

  「貧困在我來說,正是磨煉我的工具!」金白羽凜然道:「我不要任何人的幫助,更不需人瞭解……」

  他的目光一爍,道:「白姑娘,希望你以後別再說出這種話來,免得引起在下誤會!」

  白冷秋看到他臉上的凜然之色,心中暗暗欽佩,曉得他的脾氣硬朗,乃是個寧折不彎的硬漢。

  她不願再說什麼使他不滿的話,於是話題一轉,問道:「金公子,你曾說過令妹與賤妾極為相似,但不知你從何之處得知……」

  「我有舍妹的一張畫像!」金白羽緩聲道:「那是她在十四歲時,家母親手繪的……」

  他似陷入回憶的思潮中,眼中泛起一片霧一樣的茫然,喃喃道:「那時我才十六歲,韻心是十四歲,我母親有一天突然興致很好,要跟我們兄妹繪像。她老人家擅於丹青,一向只繪山水,但是那一天卻不知為什麼要為我們繪像,當時我們兄妹都很高興地替她老人家調墨和丹,誰也沒有想到……」

  他的話聲稍頓,面上湧起一絲痛苦的神情,繼續說下去道:「她老人家當時費了兩天的工夫,替我們兄妹各繪一張畫像,是由我們交互收藏,說是要讓我們不管今後離開多遠,都要互相記得,更不要忘掉我們是同胞骨肉,那時候我們怎曉得她老人家心裏是什麼感覺,如今想來,分明她已有預感……」

  他說到這裏,按在茶几上的那隻手在微微的顫抖,隨著他臉上浮起的悲愴神情,他的手指如鋼爪般的沒入茶几裏。

  白冷秋默然的望著他,就那麼靜靜的,動都沒有動一下,唯恐會打斷他的回憶。

  金白羽一點都沒有覺得他的手指已經深入茶几裏面,他依然沉緬在回想之中,繼續道:「在她老人家繪完像的第三天,我的師父從大名府來,他是家父多年的好友,我自幼就拜在他的門下學藝,許多年來,他都是趁接我回河北之際,在我家裏住上幾天,哪裡知道就在那天晚上,那群賊子來了……」

  他說到這裏,呼吸急促,臉孔鐵青,眼中充盈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突然捂起了臉,放聲痛哭起來,哭泣聲中,斷斷續續的說道:「那幾個賊子武功高強,莊院裏的人都被他們殺盡,連我師父都被殺了……那個老賊使用的劍好亮,好快,連爹爹的金龍劍都被斬斷……我娘她……」

  他整個人陷落在回憶的深淵裏,愈陷愈深,一時之間無法從裏面脫出來。

  此刻,若是有人想要加害於他,只要輕輕一掌,便可以便他滴血的心破裂開來!

  突然,一隻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緩緩的撫著他的肩……

  那是一隻雪白柔美,不露一絲青筋的玉手,所幸是一隻充滿愛的手,並非是仇恨之手,否則金白羽將會立刻死去!

  白冷秋撫著他的肩,輕緩的拍著他的背,將他摟在自己的懷裏。

  她的臉頰上掛滿了淚珠,眼中充滿著同情與憐愛的神色,環抱著金白羽,柔聲道:「哦!白羽,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金白羽睜開淚眼,仰首望去,見到白冷秋的臉在眼前晃動,一時之間還以為是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猿臂,環抱著她,喃喃道:「韻心!韻心,我總算找到你了!」

  白冷秋曉得他是在恍惚中認錯了人,卻沒有加以否認。

  她想起了自己淒涼的身世,忍不住珠淚串串,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紫鵑走了進來,道:「姑娘,衙門裏的張捕頭……」

  她一見金白羽和白冷秋擁抱一起,不住哭泣的情景時,頓時把要說的話咽回去了,站在書房門口,愕愕地望著他們兩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白冷秋很快地驚覺過來,她側首望去,見到紫鵑愕愕的站在書房門口,一臉驚愕之色,頓時臉上一紅,側過臉去,輕輕的推開了金白羽,拭去臉上的淚痕,問道:「紫鵑,什麼事?」

  紫鵑囁囁道:「衙門裏的張捕頭上了船,說是要見小姐……」

  白冷秋道:「你請他在艙裏稍候,我馬上就去。」

  紫鵑欠了下身,不敢多在書房裏停留,匆匆的走了出去。

  白冷秋見她離去,轉過身來望著金白羽,只見他已經拭乾了淚痕,臉色又回復原先的冷漠。

  若非是他的眼圈依然是紅紅的,白冷秋真以為他方才的真情流露是自己的夢幻,並非是真實之事。

  此刻,他的臉色依然冷漠,但是白冷秋已經察知他的內心並不如他的臉一樣。

  她脈脈含情的望著他,道:「白羽,衙門裏的張捕頭來了,我去打個招呼,就回來……」

  「白姑娘請不要叫我名字!」金白羽冷然道:「在下方才只是一時失態而已,並非……」

  白冷秋截斷了他的話,道:「一個人的真情流露,怎麼算是失態?這只能說公子是性情中人,是值得人欽佩的熱血男兒,並非是冷酷無情……」

  金白羽冷冷道:「我的熱血早已凝成冰,我的性情也已結凍!白姑娘,你的話是錯了!」

  白冷秋有點激動地道:「白羽,你為什麼要故意做出這種冷酷的樣子?難道你認為青衣修羅這個名號能帶給你快樂嗎?」

  金白羽冷冷道:「我只是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不管他人如何批評我!」

  他話聲一頓,道:「至於青衣修羅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只是一個記號而已,無所謂高興不高興。」

  「我不跟你談這些問題了!」白冷秋掠了掠鬢邊的散髮,道:「你在房裏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金白羽道:「你去吧!」

  白冷秋走了兩步,關懷地道:「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金白羽冷冷道:「我沒有理由現在就走!」

  白冷秋深深地凝注了他一眼,這才走出書房。

  望著嬝娜的背影漸漸消逝在眼前,金白羽愕了一會,輕嘆口氣暗暗自語道:「金白羽呀!金白羽,看來你若不立下決心,就此與她分手,只怕你會被萬丈柔情所繫,無法解脫……」

  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一向很堅強,數年以來,遇見過無數美麗的少女,從未為之動過心、流露出深藏心底的哀痛。

  如今卻在白冷秋的面前,融解了冷漠的表面,敞露出赤裸的心!

  這可以證明他受到了她的影響,漸漸地墮入她所撒佈的無形的情網之中。

  他乃是個年輕男人,遇見過的少女也不在少數,怎麼不瞭解一個女人的心理?

  他就是因為恐怕被她的柔情所繫,這才在剛剛初次見到地時,連話都沒多說,便轉身走開。

  因為他不願在深仇未報之前,受到任何人的影響,來削弱他報仇的意志……

  想到這裏,他霍地站了起來,想要趁白冷秋未回來之前離去。

  可是他走到窗口往外望去,看到那水波蕩漾的秦淮河時,他卻猶疑不定了。他不忍心就此離開,以致使得白冷秋傷心。

  他負著手,站在窗前往外望去,思潮也如河水般的潺潺流動,好久好久都不能定下心來。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刻苦煉心五年之後,還會為一個女子而動情,以致心神不寧,神不守舍。

  其實他不明白一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完全禁制自己感情的,無論怎樣堅強的人,他總無法使自己的心變成鐵石一般。

  因為這世界就是一個有情世界,人是萬物之靈,豈能無情?何況禽獸也都有同類之情,配偶之情存在著的!

  金白羽這幾年以來,心中所想的全是找到殺父仇人,替父報仇,找到嫡親妹妹團聚一起。

  他縱然對天下人無情,他對自己父母不能沒情,對妹妹不能無情,尤其是父母死去,他全部感情的寄託只有一個渺無消息的妹妹。

  由於白冷秋的面孔,跟他的妹妹是那麼相像,當他曉得她並非是金韻心時,固然很是失望,但是她的影子卻已留在他的心底,不能忘懷!

  所以他才會在準備離去時,一再的想到白冷秋,而不忍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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