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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那怪人原先一式怪招將李劍銘逼退,身形如箭似的急穿而出,但是卻聽鐵鏈「嗆啷」一響,已經拉到頭了,他整個身子已不能再進半分。

  一聽李劍銘的問話,他愕然地叫了聲,喃喃道:「是呀!我怎麼又知道我是『神手天君』呢?為什麼我不能是中原之鼎呢?」他沉思一下,突地仰天長笑,卻又自言自語道:「是我非我?萬物是我?我是萬物?」

  李劍銘見到面前這個稱是「神手天君」的怪人,好似一個瘋子似的,又笑又鬧,他憐憫地忖道:「這麼多的日子在深洞裏度過,沒有任何人可見,沒有任何話可聽,只是一個人在懺悔著以往的罪孽,這種懲罪我想也夠了,唉!我是否要放了他?」

  那怪人叫了一陣,猛地哼了一聲,兩手扯住「大羅仙索」用力一拉,頓時洞內簌簌作響,一塊塊的岩片自頂上落了下來。

  整座山洞恍如地震似的,在搖晃著,他大笑道:「我還管他什麼天下生靈?死他一千個一萬個也不關我的事呀!我要將這山洞拉塌,地脈破壞……」

  李劍銘大驚,他見到那怪人全身鬚髮根根豎立如刺,頭頂有著一層白濛濛的氣體升騰起來,顯然已經在使出全身功力了。

  李劍銘知道若是這怪人盡出全身之力,或許可將整座山洞拉塌,而他自己也必將被崖石壓死,因為那時他絕對不能躍出洞外。

  因此大喝一聲,飛身撲去,左掌「赤霞神功」揮出一蓬灼熱的氣勁,朝那怪人背上撞去。

  他唯恐一掌打死邪人,所以只揮出六成功力,豈知他的掌勁出手,卻有如撞到萬載寒岩似的,手腕一震,那股勁氣幾乎被對方護體的怪異勁道撞散。

  他身子幌了一下,道:「你可是要我施出『兩心神功』將你打死?」

  「兩心神功?」那怪人猛地嘷叫一聲道:「那你是道玄子的徒弟?」

  李劍銘道:「你且告訴我關於那馮颯以及九龍金杖之事,或許我會設法放了你。」

  那怪人怔了一下道:「你已將道玄那『黃龍冥』的奇功學會了?或者你會佛門金剛不動禪功?」

  李劍銘道:「我雖然不會那兩種功夫,但我可以救你出去!現在你且將那『九龍金杖』之事告訴我吧!」

  他頓了頓道:「哦!我要問你,你到底是不是『神手天君』?」

  那怪人現在似是非常冷靜,他笑了笑道:「我正是『神手天君』!小子你叫做什麼?」

  李劍銘道:「我叫做李劍銘!江湖上稱我為『落星追魂』!」

  「落星追魂?」這怪人念了一下,搖搖頭道:「我沒聽說過有這個名字!」

  他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你剛才有一把寶劍,好像天下第一之『王者之劍』?你是馮颯的什麼人?」

  李劍銘道:「我是『清虛門』的掌門!而『清虛門』則是我師祖蒼松上人所創,至於『中原之鼎』就是敝師祖。」

  神手天君兩眼凝視了李劍銘好一陣子,他嘆了口氣道:「我彷彿記得自己也是像你那樣年青,那樣英俊,但是歲月無情,洞中的日子雖然使我衝破『天地之橋』,但是卻因精血耗損過多,未能做到駐顏之術,往事真個如煙似幻!唉!我一生自傲,意欲由邪門入手,修至最上層之功夫,但卻因情之一字未能堪破,終至落得今日地步……」

  李劍銘從對方話中領略到一種哀愁,那消沉的語氣使得他的心情異常沉重,他彷彿看到自己的暮年也是這樣淒涼與孤獨,那一切的情義,一切的榮譽隨著歲月的蝕磨而至無影無蹤……

  他嘆了口氣道:「前輩你雖是由邪道入手,但是適才見到您所用之招式莫不是奧秘無比的千古絕藝,而且前輩目前的功力足可說天下無人能敵!」

  神手天君苦笑一下道:「天下無敵?天下無敵又有何用?我在百年前已是天下第二高手了,現在馮颯已死我豈不是已經成了天下第一了?但是天下第一卻困於這麼一根鐵索之下。」

  李劍銘道:「前輩曾言及九龍金杖之事,不知……」

  神手天君雙目神光暴射,他緊盯著李劍銘,好一會方道:「這九龍金杖乃是中原九大門派聯合起來鑄成的,他們那年被藏土東來的幾個喇嘛和尚打得屎尿齊流,眼見即將完蛋之際,虧得我從東海趕回,找到他們,一連殺掉三個老和尚……」

  他頓了頓,然後訕訕地道:「不過那些和尚也厲害得緊,他們雖是被我殺了三人,而我卻也因力道用得過度,幾乎被他們那根七十斤重的禪杖打死。

  「那時馮颯從山下來了,他手持一枝銀色閃光的又長又大的寶劍……」

  他看了看李劍銘背上的劍柄,繼續道:「他那時看來年紀很輕,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可是功力卻較我毫不遜色,尤其他那神奇無比的劍術,更是將天地的造化都奪盡了。」

  「我記得他每個劍招中,共有九個變式在內,劍光閃爍裏,如虹的劍氣瀰漫著數丈之內,他劍式使出如同江河瀉下,洶湧翻滾地奔騰著,僅僅見他使到第三個劍招便已將兩個禿顱削去。而那個帶頭的中年和尚卻一句話都沒說,僅默默的拿起一根粗壯有若海碗的禪杖,他像一朵飛在空中的紅雲,橫空躡行而來,手掌揮動下,那隻手掌猛地變為碩大無比的巨靈之掌,朝那柱劍面立的馮颯拍去。」

  他閉上眼睛,似乎沉思以往的舊事,而後以一種柔和的聲調緩緩道:「那時我已久聞藏土『大手印』之奇功,故而著實替馮颯那小子著急一下,生恐他會擋不住這種怪異非常的掌功,所以我也將我修練的『玄龜真氣』運集於身,以備合擊那個和尚……」他聲音又轉高昂道:「誰知馮颯劍術的確奧秘無比,他單掌一轉,挽劍斜刺一劍,劍尖顫動著如水的寒芒,頃刻之間,便將那掌上的萬鈞力道卸下……」

  李劍銘知道這可能就是自己所會的「劍定中原」這式。

  神手天君繼續道:「馮颯傲然的笑了下,他劍交左手,右手單掌一立朝那老和尚喝道:『你也嚐嚐我的掌功。』那時我只見他手掌漸青,隨著掌勢的揚出,一股青濛濛的勁道擊將出去,立即便將那個喇嘛和尚擊退數步。」

  他說道:「我那時真不知道他的功夫是怎麼練成的,竟然只有二十多歲的年紀,便已練成那樣厲害皆功夫,其實我到後來才知道那時他已經將近四十歲了,只不過他功力精純,已修成駐顏之術。」

  他感嘆地摸摸自己枯乾的臉上那一條條深深的皺紋,然後搖頭嘆道:「他僅在五十招內便將那個和尚的禪杖削落,然而他自己的寶劍卻也因雙方內力的衝擊,而至於折斷一截。」

  「至此之後,中原九大門派共同鑄一『九龍金杖』給他,並尊他為『中原之鼎』,武林中百年以前,的確未曾有一個人如此地光榮的接受到各大門派的崇敬過,所以憑著他的人才,他的名望,終於使得韻梅離我而去……」

  他帶著憤慨地道:「天下那麼多女人,他都不喜歡,卻喜歡上我的表妹,終至使我們兩敗俱傷,而韻梅也因此死去……」他淚水連流,深長的嘆了口氣。

  李劍銘知道下面是怎樣的結局了,他也伴著嘆了口氣,面對著這老人,他也不能說些什麼。

  洞內沉默了,沉默得很久。

  李劍銘感慨地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這世間是有著太多的遺憾的,前輩您也不能怪自己,同樣的,您也不能怪敝祖師蒼松上人,因為這種錯綜的關係,在人間是實在數不盡的。」

  是的,人間有說不盡的恨事。

  每個人都曾經年輕過,同樣的,每個年輕人都曾經戀愛過,然而這些愛情卻往往隨著命運的撥弄而至發生挫折,終至留下無邊的遺恨……

  李劍銘忖思了一下道:「前輩您將那『九龍金杖』拿去後又怎樣呢?」

  神手天君抬起頭來道:「將近兩甲子來,沒有一個人曾與我說過話,也沒有人聽見我告訴他這番往事,所以我曾經發誓過若在我臨死前,有人能見到我,同情我,甚至能替我除去這個鐵鏈,我就將自己畢生所悟的功夫都傳授給他,所以我見到你後,覺得雙方非常投機,你這種剛強中帶著溫文的性格,與我以往實在太相像了,所以我就想將我身上的這條『大羅寶索』往你劍上碰,希望能碰斷了而至達到我的誓言。」

  他看到李劍銘臉上有一種不大相信的表情,於是他仰天大笑道:「每個年輕人都是驕傲無比,就有如一把鋒利的劍似的,往往殺傷別人的時候,也殺傷了自己,所以你應該隱秘才對……」

  李劍銘見到神手天君原先一副瘋狂的樣子,這時卻是一本正經,而且神經也沒絲毫錯亂,說起話來更是很有道理。

  他悚然地忖道:「我畢竟還太年輕,真個好似一把鋒利的劍,沒有插入劍鞘,那劍刃刺傷別人時,卻也傷害了自己……」

  神手天君道:「那根『九龍金杖』實在已被我扔掉……」

  李劍銘啊地一聲,道:「前輩你……」

  神手天君道:「我當時自馮颯手中搶到九龍金杖後,就扔在太湖裏,因為我當時心中恨著他那些榮譽的得來之易,以及韻梅的對他青睞……」

  他嘆了口氣道:「往事如煙,卻經常縈繞著心頭,唉!良心的責罰,幾乎把我的神經都致失常,我盡量想法忘卻此事,但是卻永遠都忘不了……」

  他的話中深含著痛苦,但是他的臉上卻是一片茫然,表現在眼中的是深長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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