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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五章 鐵爪金鞭

  迎面的寒風,吹得他一窒,敢情先前在屋裏倒沒發覺外邊還在吹著風。

  他一拂長袖,緊了緊衣襟,心中一動,又探手入懷取出那鷹爪形的暗器,迎著月色,他反覆地端詳著,但他始終想不起江湖上有誰用這種暗器,因為,說實在的,他對於江湖上的事,的確是太孤陋寡聞了!

  平兒微微一嘆,向後走去,跨過天井又到了後院,院中幾株老梅依然迎風而立,他仰頭望天,只見那彎冷月已斜斜的掛在西方。

  「暴風雨的一夜,又過去了,明天!明天是否還有暴風雨呢?」

  他感嘆地說著,又邁步向著臥房走去,突地一聲:「小哥兒!請留步!」

  他轉首一看,只見那邊廂房門口,那個黃臉的莊稼老人正微笑地向他招著手。

  平兒略一遲疑便向他走去,那莊稼老人轉身退步,讓平兒跨進門內,便反手掩上了房門。

  進得屋內,只覺溫暖異常,平兒環眼一看,只見這間套房與自己那間的佈置差不多,不過稍大一點,中間擱著一張圓圓的八仙桌,桌旁還架著一盆燃著炭的火盆,壁上,也掛了許多名家的字畫。

  「小哥兒請坐!」

  那莊稼老人微笑地拱手讓坐,平兒略一謙遜,便沿著火盆邊坐了下來。

  當他正以充滿探詢的目光望著那黃臉老人時,老人已哈哈一笑道:「小哥兒!你可知我請你來為的何事?」

  平兒聞言一愕,暗道:「你說這話真絕!我與你素不相識,哪知你心中之意!」

  但他依然禮貌地一欠身,答道:「這個晚輩不知,尚請老伯告知其詳。」

  黃臉老人一撚唇上八字鬚,哈哈笑道:「豈敢豈敢!不知小哥兒可是姓陸?」

  平兒又是一怔,搖搖頭。

  這回輪到那老人一怔了,只見他吶吶的道:「那麼請問小哥兒,尊姓大名?」

  平兒一眼就猜出這莊稼打扮的老人,一定是一位風塵異人,後來在大屋裏的連番遭遇,更讓他斷定這老人是一個隱而不露的高手,故而見他發問,必有原因,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他已遭遇這種情況好幾次了。他想亂扯一個名字,但抬眼一望,只見那老人眼中充滿了期待,不由一陣愧愆,搖了搖頭。

  那老人見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只當他不願回答,不由一陣失望,長嘆了一口氣,傷感的說道:「小哥兒!不瞞你說,先前在洛陽街上,我一眼就瞧出你身具上乘絕頂功夫,因為那樣大寒的天,你卻只穿一襲薄衫,這可是一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所不能勝任,故而不由多看你兩眼,但錯身過去之後,卻發覺你的面貌很熱,酷似老夫昔日一位姓陸的故友,故而冒昧相詢,不想……」

  說著又長長嘆了口氣,平兒聞言一驚,急道:「老伯休要誤會,晚輩實有難言之隱,並非不願告訴您老人家,說實在的,晚輩尚不甚清楚本身身世……」

  黃臉老人眼中一亮,「哦」了一聲道:「這麼說倒是老夫多心了,尚請小哥莫介意才是!」

  說著感嘆地長長的舒了口氣,凝視著那盆中的炭火出了神,火盆熾熱的炭火吐著赤紅的焰苗,映得他的臉也是紅紅的。

  他執起盆邊的鐵鋏,挑動了一下盆中的炭火。「嗶剝──」一塊火炭爆出一朵絢燦的火花,也揚起一陣灰。

  炭,更熾了,他的臉,也更紅了!

  從那熾紅的炭火中,他彷彿又望到了從前的自己,那曾經也像這炭火一般,他的盛名,如日中天,炙手可熱,但是,卻又像那綺燦的火花,僅僅是一剎那……

  「歲月如矢!時光不再!唉!英雄不許見白頭!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黃臉老人,像是緬懷過去,又感嘆歲月催人,不由傷感的嘆息:「三十餘年前,老夫初出江湖,憑著手中一條『九轉金鞭』和一手『離魂爪』贏得了『鐵爪金鞭』的名號,當時大江以南,提起『鐵爪金鞭』孫鳴志,沒人不豎指稱好……」

  他沉迷在往事的漩渦裏,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告訴著平兒,喃喃的說著:「但是,當時大江以北,卻有一個名叫『一條龍』武鐵的人在稱雄,據說那人年紀甚輕,但一支早煙桿卻使得神出鬼沒,毫不含糊,深為北道的豪傑稱許。老夫一氣之下,單身北上尋找那『一條龍』挑戰。當時,也因為彼此年紀很輕,年少氣盛,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我們可說是棋逢敵手,足足拚了三百多招竟沒分出勝負。結果,在第三百二十一招上,我的『離魂爪』在他胸前衣襟上按了五個指印,但他那支早煙袋也在我的頭頂灑了一頭的煙灰。

  「因為,我們彼此都有點惺惺相惜,故而,下手時都存了點到為止的心理。我們可說是不打不相識,反而因此一戰結成了好友……」

  黃臉老人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那灼紅的炭火上,但那對炯炯的眸子裏,卻洋溢出興奮的光彩,平兒睹狀暗暗忖道:「這老人看來年紀不太老,但先前卻以廉頗自喻,如今卻又好像完全沉醉在緬懷過去,看樣子當年他的確是有過一番輝煌的名業。但是,他要我進來難道只是為了向我敘述他的過去麼?還有,他說的那個面貌與我相似的姓陸的是誰?為何他又問我是否姓陸?」

  「從此大江南北,我們連袂來往,仗著我的一條金鞭,和他的旱煙袋,立下了一番聲名……」

  那「鐵爪金鞭」孫鳴志,好像忘卻了平兒在旁,只是緩緩的述說著,但聲浪卻提高了,顯然,那段時期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時候;因之,他的心情也興奮起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我和『一條龍』武鐵到黃山參加一個武林的盛會,當時,在場的都是武林享有盛名之士,但其中有一個名叫『旋風一劍』陸化龍的,卻令我和一條龍深深的由衷讚佩不已。當時,他手中一柄三尺青鋒,矯若游龍,連挫『崑崙三劍』和白山派的十二連環劍等高手,贏得了在場人的一致讚揚,同時,他那溫文儒雅的風度,也令人極有好感,因之,會後我和一條龍尋到了他,傾談之下,我們都有相逢恨晚之感,於是,當天晚上,我們便撮上為香,效法桃園結義,歃血結了盟……」

  「鐵爪金鞭」越說越是興奮,抬頭看了平兒一眼,只見平兒眼中一片迷惘,似乎在傾聽著他的敘述,便又乾咳一聲,繼續說道:「因為三人之中我的年紀最長,故而我被推為老大。那『旋風一劍』不過二十出頭,便排了個老三。從此,我們更是如虎添翼,得意的行道江湖……」

  平兒聽他說到「旋風一劍」陸化龍,不由心中一動,暗道:「這陸化龍是誰?難道他先前問我是否姓陸,與這人有關嗎?陸化龍?陸化龍?」

  但他不願打斷那「鐵爪金鞭」的話,所以還是默默地聽著,儘管他的思潮已經澎湃得不可遏抑。

  「大約是過了五年,我那位陸老弟結婚了。我那弟媳婦是當時武林耆宿『雷動萬里』文言伯文老爺子的千金文蕙蘭,那婚禮可說是轟動了當時的整個江湖,因為,男的是年輕英俊的『旋風一劍』,女的又是麗質天生、冰肌玉骨,所受到的喝采當然也是空前的。

  「記得婚禮的那天晚上,我和武鐵兩個人,偷偷的把陸老弟拖到三十里外一個小店去買醉,因為,他從此以後,將要脫離我們這夥光棍的陣容了,喔!我忘了告訴你,那時候我和一條龍都還沒有娶親。我那陸老弟已經是醉眼模糊,但他依然抱著酒罎子,流著淚說,他不想娶親……哈哈!」

  黃臉老人彷彿已回到了那個婚禮晚上的酒席上,他的眼中幻起了興奮的光采:「我永遠不能忘記,那興奮的晚上,陸老弟根本就忘了洞房花燭夜,我們也自私的拖著他不放,那時候,我們已經不知道喝下了多少罈酒,但我們每個人依然抱著酒罈喝著,火辣辣的高粱,刺激得我們的舌頭像短了半截,但我們像是生恐以後再沒有機會說話似的,爭先恐後搶著不停的說,談到了我們從前得意的事,談到了……也不知道談了多久,陸老弟正說到當年他獨劈點蒼一怪的時候,一掌劈在我的頭頂。

  「我卻正興奮的講到當年拳打黑水神蛟的得意事兒,也一舉打上了他的肚皮。連同隔夜的菜飯,還有尚未消化的酒,陸老弟一股腦兒吐得我一頭一臉,正在這時,一條龍也吹到他力伏雪山雙怪,得意地雙頭一按。

  「於是,我和陸老弟碰了個響頭,倒了,一條龍也變成了一條僵龍,倒在我們的身上,如果不是伙計搖醒了我,我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但那醒來的時刻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怎麼也忘不了,當他醒來的時候,一條龍依然酣睡著,他整個頭埋在桌上湯盆裏,那殘餘的湯漬,隨著他的呼吸,在他鼻孔一出一進,活像「天龍吸水」,那當新郎的陸老弟卻緊緊的鑽在一隻茶盤裏,嘴裏含著一隻吃剩的雞屁股,當他打醒他的時候,他還含含糊糊的叫著:「親親!」賴著不肯起來……

  那些趣事,曾經使他笑痛了肚皮,但是……

  坐住對面的平兒眼見這黃臉的老人孫鳴志,先前傷感的嘆息著時光的飛逝,此刻又得意的暢談著年輕時候的豪情和趣事,臉上業洋溢出青春的光采,不禁暗暗嘆道:「老年人的感情到底比年輕人來得濃悒!因為,他們比別人多過了許多日子,當然,也有許多比別人更濃的記憶值得去回味!不論是悲的!或者是喜的……」

  他只是對這老人感到無限的同情,根本就忘了老人要他進來的原因:「從那次以後,我們便分了手!」老人眼中含噙著興奮的淚水,但是語氣卻變得悲愴而沙啞:「因為,我有一個在關外作皮貨生意的遠房堂哥,被一幫馬賊殺了,我接到信便趕了去,等到解決了那邊的事情之後,已經是三年以後的事了,我帶了堂哥的一對兒女,也就是先前你看到的兩個孩子,回到了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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