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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心中对金大亮的来路颇多怀疑,但主人待客情深,不容他多涉遐想,随熄了灯运一阵吐纳工夫,才倒头睡去。

  第二天剑英起床,刚刚漱洗过,半闭的门微动,闯进来玉玲姑娘,剑英慌忙站起身让坐,姑娘媚笑着坐下来跟剑英聊天,程玉玲转弯抹角无非都是询求公子身世来历,俞剑英打定主意,一味推诿不说。两个人说了半天,姑娘仍没有探到半点消息,但却坚留俞公子在金家屯多住两天,她说合肥尚未完全恢复平静,过几天再去才能出人意料之外。

  剑英盛情难却,只得暂时留下,奇怪的是俞公子自初来那夜见过庄主一面外,这几天均未再见。

  除俏了头梅香照顾他起居之外,就只有程玉玲日夜陪着他,吃饭也是两个人单开一桌,金家的仆人婢女均很少有机会接触。这日子如果说不让剑英玉玲之间生出感情,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程姑娘诚心施爱,曲意奉承,俞公子只觉着她温柔得像一池春水,渐渐地觉得她可爱的地方比云姊姊更多……

  俞剑英在金家庄一住旬日,程姑娘用尽了心机手段,她见俞公子渐渐上钩,芳心中自然是无限欢喜,俏丫头变成了牵线红娘,找机会替姑娘代传爱意。这局面任他俞剑英侠肝义胆,但也免不了要动儿女心肠。

  有一夜趁明月霜华,程姑娘摆筵花园和他吃酒赏月,秋月如轮光,铺花畦亭台,菊香蝉鸣,景物如画,俏丫头侍候两人吃了几杯酒后悄悄退去。

  程姑娘趁几分醉意,玉手捧杯绕到剑英身前,她望他,他也望她,四目相对,都荡起微微笑意。姑娘把酒杯送到了剑英唇边问道:“你几岁,是哥哥还是弟弟。”

  剑英喝干酒笑道:“十七岁。”姑娘说:“弟弟,我比你大三岁,叫我姊姊。”

  剑英笑叫道:“姊姊……”

  姑娘蓦然丢了手中酒杯,轻喊道:“弟弟你要害死我……”随着这句话人也倒入了剑英怀中,她变得似一只小鸟,温顺得像一只绵羊,发随夜风送入剑英鼻孔中,阵阵幽香……

  肌肤相亲,酒助愁念,两个人脸儿上都迸出红光。程玉玲颤声儿又叫声:“弟弟……”紧接着送上来两片樱唇……

  火样的热,蜜样的甜,两个人都有点把持不住……眼看这两个孩子都将要沉入欲海之中……

  蓦然,俞剑英想起了排云岭待他早归的紫云姑娘,一想起云姊姊,他猛似冷水浇头,欲念顿消,人也消醒,仰面望秋月,长长的吸口凉气,推开程姑娘翻身往自己卧室跑去。

  这地方当然是不能再住,他顺手抓起长剑镖袋,双足一顿,飞入院中,一提身上了屋面。箭一般向外飞奔,一口气走了两三里路,才停下身子。

  看后面没人追来,抬头秋月如镜,高悬碧空,俞剑英叹口气暗想,好险,好险,一步大意几乎造成大恨,万一失足,叫自己如何对得起排云岭待渡年华的云姊姊呢?

  可是程姑娘对自己太好了,这样决绝告别不是大伤她的心吗?

  俞公子愈想愈觉着自己不对,不由站在月光下进退难决。

  他这略一犹豫,来路上风驰电掣般狂奔来一条黑影,不过眨眼工夫已到剑英跟前,程玉玲仍穿着吃酒时的衣服,手里却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她拦住了剑英去路,薄含嗔怒地问道:“俞剑英,程玉玲清白女儿身,你就这样走了么,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现在我也顾不得羞耻了,告诉你,程玉玲生是你们俞家人,死是俞门鬼……你要走就先杀了我。”

  俞剑英听完,心中确被程姑娘痴情感动,可是他不能负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陈紫云。一想到这里,把一片怜悯之心化作一腔烦恼,他仰天一声长笑,声音悲壮直冲夜空,笑声住后转头对玉玲道:“姊姊,谢谢你十余日款待深情,俞剑英永铭肺腑,至死不忘,至于姊姊对我一片爱心,恕我不能接受,我自有难言苦衷,姊姊爱我就请原谅我吧!”说罢话转身就走。

  程玉玲听完话,粉面色变,蓦然莲足点地“飞燕掠波”飒飒风响,拦住了剑英去路,她剑指俞公子带怒叱道:“你真是天下第一等负情薄义人,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我听听,果是情有可原,我自当削发入山,不再历尘世,白燕儿决不是平常女儿,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俞剑英你说。”

  程玉玲话锋凌厉,咄咄逼人,俞剑英心中暗想,今天如不能把这件事决绝处置,断去情丝,以后恐怕地还要找机会纠缠不肯罢休,万一让云姊姊知道了,她定然是痛碎芳心,就是师父义父听到消息也必然不肯饶恕。

  想到这儿他暗地咬牙,故作冷笑道:“程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俞某人全然不懂,我们相识不过半月,承姑娘盛情招待,我自是感激,武林中青莲白藕原是一家人,你比找大几岁,我称姑娘几声姊姊,但这决不能就算表示我俞某人生了什么歹念头,程姑娘你这样仗剑阻挡我俞某去路,难道你想仗剑逼婚……”

  他只想故伤程姑娘一片爱心,也不管这几句话说出来别人是否能受得住。

  果然程玉玲听过话芳心寸碎,白燕儿纵横江南,哪受过人这样的侮辱,她气得杏目泪落,呜咽出声,恨得玉牙咬碎,心头火发,长剑打闪,中宫进招,口中娇叱道:“俞剑英你……”

  你字没有出口,剑已快到剑英前胸。看他昂然而立不封不躲,姑娘这时反而不忍下手。

  她这里心念初动,俞剑英猛然仰身后卧,剑掠前胸冷风袭面,就是差寸余没刺中剑英。

  剑英故施绝技,卖弄险招,想使程玉玲知难而退。哪知道这一下弄巧成拙,反而引起玉玲杀手,她见俞公子施展“铁板桥”让招,功夫不弱,立时沉玉腕,剑化“旋风扫叶”,剑英挺身虎跃“一鹤冲天”全身飞起一丈多高,玉玲再进招“长虹贯日”身随剑起,带风飞击,俞公子身悬半空,突展恩师绝传轻功‘梯云纵’两臂猛的向上一长,又升高一丈四五,斜着向下落,脚沾地,离玉玲已在三丈开外。

  他回头高声喊道:“俞剑英决不是怕姑娘剑术无敌,感盛情我让你三招,劝姑娘断痴情早日返家,茫茫天涯人去如烟。”

  说过话他不等姑娘答言,施展飞行术宛如流星疾矢,月光下闪电飞奔而去。

  俞剑英一阵紧走,一直跑有十里开外,回首看程姑娘没有追来,才停住脚步,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心潮汹涌,百感交集,说不出内心是忧是恨,云姊姊待他情深义重,七年相处一块儿成人长大,分手时含泪送别,面允婚事,排云岭登峰殷望,盼他能早日回去。

  可是程姑娘待他也够好,自己这样一走,她自然是异常伤心,如果不这样恐难断她一片痴情爱意。蓦然,静夜中传来了一声刺耳枭鸣,惊醒了沉思的俞剑英,抬头望轮月光耀如画,似水月华勾引起他父仇母恨,一想到父母惨死,心中一片被情困惑的烦恼刹时顿消,变成了一腔沸腾的热血,暗暗自责道:“俞剑英,你父母大仇未报,怎么能被一片儿女柔情困扰呢?愧为人子,何以慰父母含恨九泉的阴灵!

  想至此处,立时豪气凌云,翻手摸下右肩透出剑把,挟一腔悲愤心情,施展开轻功身法,竟返扑合肥大道而去。

  俞剑英赶到合肥城外,天色不过是微明的时候,他在城外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住下,一整天足不出店房一步。

  第二天夜里约有二更左右,俞剑英换过一身深灰色夜行劲装,从怀中摸一块银子放在桌上,算是清还的店钱。

  他检点好自己的东西,轻轻推开后窗,两足微微一点,人已像燕子般穿出了窗子,落入天井院中,再一个腾身飞上了屋顶,辨认了方向,然后越房踏屋直扑安徽巡抚府去。

  俞剑英九华山数年苦学,轻身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淡淡的昏黄月光下宛如一道轻烟,不过有一刻工夫已望见巡抚府衙,巍巍楼阁屹立在昏黄月光之中。

  俞公子借民屋隐身绕行至巡抚府左面而入。

  巡抚府衙共分五进大院。俞公子伏屋面下望,见偌大一个府衙竟是黑沉沉的全无灯火,一片寂然,心中不由感到奇怪,他哪里知道这都是总捕头飞鼠仇天成的主意,衙中夜间原本排有夜灯,可是仇天成当了总捕头以后,命撤除夜灯,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防备,其实到处都安有人,而且各个要道,楼上都埋伏有弓箭手和挡风的孔明灯。一经发现有了动静,各地防守都有一定的规律,而不致中了计谋自乱章法。

  俞剑英自然是看不出来,他见府中似乎毫无防备,便伏在一间较高的民屋脊后,依江湖规矩摸出块问路石子,一摔手打出去六七丈远近,叭的一声落院中砖地上,停了一阵,仍是毫无一点声息,俞剑英才一提身“鱼鹰入水”从几丈高的屋脊飞落在巡抚衙的围墙上,又一垫步飘身落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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