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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查子清道:「目下的情勢十分微妙,實叫人無法預測大局變化,看樣子只有見機而行了。」

  忽聽徐元平大聲喝道:「諸位請站開一點,免得被我誤傷──」易天行冷冷地接道:「你們都站開,最少要站在兩丈開外。」

  他朗朗大笑一陣,又道:「當今武林之世,用劍的人很多;但能夠馭劍擊敵的,祇怕難得找出一兩個來,你們今天可以開開眼界了──」

  他聲音說的很高,顯然他是有意讓全場中所有的人一齊聽到。宗濤愕然一呆,低聲問徐元平道:「你習過馭劍的武功嗎?」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沒有,但在用劍之上,我得別人傳授過此種武功,不是易天行說出來,還不知道這就是馭劍之術。」宗濤手中松枝一橫,目光環掃了四周一眼,笑道:「好!今日一戰,不論你生死,但你的英風豪氣將永垂於武林了。六十年來,沒有一個人,在你的年齡裡有著你這樣的成就!」

  這幾句話對徐元平有著無比的鼓勵,只見他劍眉軒動,豪氣飛揚,仰天一聲長嘯,說道:「老前輩過獎了,晚輩也許要在今日一戰之中,傷死對方手中,含恨九泉;但我確信,易天行亦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晚輩有一事相求老前輩,不知老前輩能否答應?」

  宗濤笑道:「你說吧!只要老叫化能夠辦到,決不推辭!」

  徐元平目光閃閃,投注到丁玲身上,道:「老前輩請即帶著你的義女立即離開此地,晚輩才能安心一戰!」

  宗濤笑道:「老叫化這一生中,可算得相識滿天下,知己無一人,年登古稀,才遇上了你這位忘年之交──」

  徐元平黯然一嘆,道:「晚輩未習劍道,但憑胸中一點記憶,和人動手,勝負之數,可想而知。老前輩俠名滿武林,犯不著陪我作此一戰。」

  易天行似是被徐元平豪氣宗濤的至情所感動,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沒有勝你的把握,不過我卻習過劍道一門武功,咱們生死勝敗的機會各佔一半!如果你有事待理,咱們不妨把此戰延緩一些時日,訂個後會之約。」

  只見丁玲大步奔了過來,直衝到宗濤身側。

  宗濤皺皺眉頭,道:「你來幹什麼?」

  丁玲婉然一笑道:「乾爹不走,我也不要走了。」

  徐元平看她背上的金老二,只餘下奄奄一息,不禁心頭一陣感傷,緩步走了過來。

  丁玲緩緩把在背上的金老二交給徐元平道:「我三叔身受重傷,必須及時療治,我必須留在這邊照顧他的傷勢──」

  徐元平接過金老二,背在背上,接道:「有勞姑娘之處,在下深銘肺腑,異日定當補報。」右手一揮戮情劍,大喝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奮身一縱,直向外面衝去。

  他衝出的方向,正是拂花公子所守,此人雖非渾渾噩噩,但因幼小就在父親餘廕庇護之下,縱橫於白山黑水之間,養成一種目中無人的性格,眼看徐元平徑向自己停身之處衝來,不覺大怒,長袖疾揮,倏然拍出一掌。

  徐元平健腕振處,戮情劍劃出一片冷芒,橫掃劍氣劈向了拂花公子揮擊而來的長袖,右肩一抬,硬接了拂花公子拍來的一掌。他躍起的身子,吃拂花公子那強猛的掌力一震,由空躍落實地。宗濤一皺眉頭,雙肩晃動,直搶過來,準備出手救援。

  忽聽拂花公子大叫一聲,身子忽然向後退了四五尺。

  神丐宗濤看的一怔,停下了腳步。

  他閱歷豐富,一望之下,已然看出拂花公子是被徐元平的內家反彈之力所震。易天行心中微生凜駭,暗道:這等強猛的反震之力,除了玄門罡氣之外,只有佛門中般若禪功,才能有此威力──暗思之間,忽覺杖風嘯空,拂花公子身後四個五旬左右的老人一擁而上,四隻蛇頭杖,一齊掃出。

  徐元平劍眉怒聳,星目圓睜,在四人排山倒海的蛇頭杖進擊之下不退反進,戮情劍一招「天河倒瀉」,幻起層層青芒,護住身子。只聽一陣金鐵交鳴,四支蛇頭杖,一齊被從中斬斷。徐元平神威大發,反手一劍,橫削過去。他手中的寶劍雖短,但劍上放射出的青光,長及數尺,揮動之間,劍風襲人。四個老人想不到一合之間,兵刃就被人削去,微一怔神間,劍風已直逼過來。四人驚愕之間,一齊縱身後退。徐元平神威凜凜,倏然又發一劍。青芒輪轉,劍風直逼六尺開外,四周之人紛紛向後退去,讓開一條去路,徐元平借勢破圍,疾奔而去。

  那紫衣少女目睹徐元平的神勇,忽然茫然一嘆。這嘆息悽涼無比,使站在她身側的查玉,心神為之一動。但那嘆息聲仍然圍繞在耳際未絕的當兒,那重重黑紗中,又傳出來那紫衣少女憤怒的聲音道:「胡一書,快截住他!」

  胡矮子胡一書眼看徐元平去勢如箭,無論如何都難追趕得上,心頭一急,大聲喝道:「站住!」

  這一喝幾乎是用盡他全身之力,聲如雷鳴,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徐元平人已到七八丈外,聽得他大喝一聲後,突然停下了腳步。胡一書喝聲出口,人已一飛縱而起,徐元平剛剛轉過身子,胡一書人已追到。他已目睹徐元平的武功,那裡敢存大意之心,長袍一撩,探手摸出一支金筆。

  徐元平一臉茫然問道:「你幹什麼?」

  胡一書對徐元平的豪壯之氣,早已心折,當下金筆一擺,說道:「在下奉令領教閣下幾招武功!」

  徐元平奇道:「你奉誰之命?」

  胡一書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我們小姐了。」

  徐元平道:「可是那穿紫衣的少女嗎?」

  胡一書恭恭敬敬地說道:「南海神叟之女,身份何等尊貴,你怎能隨口胡說。」

  徐元平呆了一呆,仰臉望著天上的悠悠白雲,自言自語地說道:「她為什麼要攔我呢?」

  一股寂寞的感覺,襲上心頭,只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自己相當的那麼遙遠,生身的父母、教養的恩師、還有那賜恩如山、情義似海的慧空大師,一個個都逝別而去──

  他感覺自己是這樣的孤寂,茫茫的人海中沒一個知己,丁玲在自己準備和易天行決一死戰的時候,竟然把金老二交還自己,似乎這些人和自己交往,都有著另外的用心。一旦面臨艱苦、危險時,立時情義全絕,獨善其身。徐元平陷入了所有的英雄、豪傑都無法克服的痛苦寂寞、冷落之中。他有著被世人遺棄的感覺,這感覺愈是英雄的人物愈是強烈。他悲慘的身世,悽涼的經歷,使他的被冷落的感覺,尤比他人強烈、敏感。

  如果,這時胡一書突然一筆點去,徐元平勢非被傷在金筆之下不可,但他卻沒有突然下手,搖動一下金筆,高聲說道:「戰陣之間,生死一髮,你在想的什麼心事?」

  徐元平似是被他的喝問驚醒,目光轉投胡一書身上,說道:「你想和我交手,並非什麼難事,等我去問問她,咱們再動手不遲。」胡一書怔了一怔,道:「你去問誰?」

  徐元平道:「我問那紫衣少女,我和她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你出手攔截於我?」說完一笑,大步直向前面走去。

  胡一書看他那一笑中,流現出無比悽涼,英雄氣短,使人油然而生酸楚之心。

  胡一書自命不凡,昔年縱橫大江南北,數十年未遇過敵手。歐駝子、胡矮子,被江湖武林同道並稱為駝矮二叟,聲譽卓著一時。他有著甚大的成就和聲譽,也同樣受過英雄的寂寞,他深深領會到徐元平那微微一笑中流現的愁苦和寂寞。

  那笑容給他的感受,十分強烈,他不自覺的向一側橫跨三步,讓開了去路。徐元平昂首挺胸,豪氣飛揚的大步而行,在百道目光注視之下,更顯得他的神武,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不少人為他的膽氣、英風心折,但有幾人知道這樣豪情懾人,鐵膽俠風,令人心折的英雄人物,內心中卻是無比的虛空,無比的寂寞──那紫衣少女面上垂遮著重重的黑紗,沒有人知道她是否也把目光投在徐元平的身上。但她卻有無比的鎮靜,徐元平眉宇間泛起的怒意,和那凜然逼人的豪風,經過之處,無不紛紛避到一側,替他讓開了一條去路,但那紫衣少女卻亭亭玉立原地,動也不動一下。秋風吹起她紫色的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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