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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徐元平低聲說道:「老前輩當真能在水中沉伏三日夜,生食魚蝦?」宗濤笑道:「你能不能?」徐元平道:「晚輩不識水性。」

  宗濤取過葫蘆又喝一口酒,道:「老叫化麼,也從未習過水裡工夫。」徐元平道:「如那人被老前輩言語激怒,當真放下石閘,咱們豈不要活活被悶死水中。」

  宗濤搖頭笑道:「老叫化出言激他,就是要看他們是否存有立時殺咱們之心,他剛纔既然不放石閘,看來咱們還得在這水牢中蹲上幾日再死!」

  徐元平道:「他為什麼不立刻想法殺了咱們呢?」

  宗濤道:「這個,原因很多,一時也說它不清,你儘管放心好了,咱們至少還有一日半天好活──」忽然嘆息一聲道:「可惜老叫化葫蘆中酒不多,祇怕難再撐過一日時間。」

  徐元平聽他盡說些不著邊際之言,他是毫無脫出水牢的打算,當下不再理他,閉目靜坐,運氣調息。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醒來時只見宗濤手中抓著一條形如鱗魚的東西,不禁一皺眉頭,問道:「老前輩你手抓的是什麼?」

  宗濤道:「水蛇。」徐元平道:「抓水蛇幹什麼?」

  宗濤道:「如果他十天八天不殺咱們,咱們餓不死了,牛鼻子想把咱們凍餓到全身無力之時,生擒咱們,卻不料千算一失,這水牢之中,有一個水蛇穴,據老叫化子剛纔所見,三二十條總是有的,咱們省吃儉用,吃上個十天八天,不致有慮。」

  徐元平生平之中從未吃過蛇肉,不覺聽得一怔,道:「怎麼?蛇肉也可以吃嗎?」

  宗濤笑道:「既嫩又香,好吃至極,足可和狗肉比美。」

  徐元平輕輕嘆息一聲,道:「就算能吃,這水牢之中,沒有燈火,難道咱們生吃不成?」

  宗濤笑道:「老叫化共會一百二十八種吃蛇之法,不用爐照樣可以做出嫩美可口的佳餚,唉!可惜的是老叫化酒胡蘆剩酒不多了。」徐元平道:「咱們如果把一大穴水蛇吃完,仍然不能出此水牢,又怎麼辦?」宗濤道:「那就等著餓死算了。」

  徐元平忽然覺著此人絲毫沒有陷身危境的優苦、焦慮,初時感到他有些太過輕狂,但仔細一想,卻又感到他這等豪邁絕倫,大豪大勇的氣度實非常人能及。身陷絕地,九死一生,仍然談笑自若,全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一如平常神情,這等鎮靜的工夫,是何等博深,不覺之間,也激起豪邁之氣,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咱們在這水牢之中,太過寂寞了──」

  宗濤道:「叫化子有蛇,住上三五年,也不會生出寂寞之感。」徐元平接道:「玩長蟲晚輩無能奉陪,便晚輩心中卻有一個消磨這漫長時光的辦法。」宗濤笑道:「你喜歡的事,老叫化未必愛玩,先說出來給我聽聽再說。」

  徐元平道:「晚輩心中熟記了幾段武功真訣,可惜無法貫通,此刻咱們陷身絕境,如果能拋開生死之事,心神最易寧靜,晚輩想把默記在胸中的幾段真訣,提出來和老前輩研討研討。」

  宗濤笑道:「既是武功真訣,想必是甚難求得的絕學,你和老叫化子研討,豈不是洩露胸中之密?」

  徐元平微微一笑,心中卻暗暗忖道:「此人仁心俠骨,武功愈是高強,對人間好處愈大,我借研討真訣,傳他武功,不好現露痕跡,亦可相報他一番相待深情。」當下低聲吟誦道:「萬變於緩,雖慢實快──」

  宗濤武功精博,聽得心中一動,只覺這兩句平平常常的話,竟然說出了蘊藏自己心中甚久的疑難,不知不覺間,精神為之一振,手指一鬆,抓在手中的一條水蛇,趁機脫出手掌而去。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這兩句真訣之中,不知蘊藏的什麼武功?」宗濤嘆道:「談談兩句話,平平常常八個字,但卻包羅武學中極上乘的真諦,但在未聽這兩句八字之前,老叫化竟是想它不出。」徐元平道:「這兩句真訣,是否可適用於所有武功之上?」

  宗濤沉思了一陣,道:「武功不到一定的限度,祇怕難以體會出真訣之上的涵義,老叫化把畢生精力用於溝通武功之上,但卻常為一種無形的力量困阻難通;但自一聞高論,恍然大悟,半生來究思不達,遲滯不前之因乃不知萬變於緩之中──」

  徐元平自目睹恨天一嫗之後,啟動靈機,把悶在心中的兩句真訣,思解透徹,但他見聞甚少,習練時間亦短,聽宗濤一番話後,反覺有甚多不解之處,接口問道:「老前輩聞一如十,想已瞭然兩句真訣全意,不知可否相示於晚輩一聞?」

  宗濤笑道:「一個人雖然潛能無際,但體能究屬有限,武功到了體能極限之後,想求寸進亦是難如登天──」

  徐元平道:「宏論卓見,使晚輩茅塞頓開。」

  宗濤微微一笑,接道:「武功到了一定的限度之後,如再求更上一層,勢必要另闢蹊徑,求發潛能,打破體能極限,但潛能只可為用,視之無形,至此境界,必需求變──」

  話至此處,倏然停止,沉思了片刻,接道:「武功一道,原本求快;但快到體能極限之後,就無法再快,但如把武功之巧、力,寓變於行動之中,看去雖甚緩慢,其實一發之中已兼具迅快,只是變化已多,看去較慢而已──」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多謝老前輩指教,晚輩已經明白了。」

  兩人在水牢之中,相互研討武功,徐元平把胸中默記的《達摩易筋經》文中許多真訣,口述出來,宗濤以廣博的見聞,相助求解。疲累之時,就閉目靜坐調息,牢中不見天光,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起初之時,兩人還覺出水牢之中,太過陰冷,常有難耐酸寒之感,數日之後,竟然不再覺有寒意。

  原來徐元平口述了洗髓易筋的上乘內功修習心法,兩人不知不覺中,竟然開始練習起來。

  要知兩人都已有極深的內功基礎,一通竅要,進境奇速,數日夜中,內功大進,水牢中的酷寒,已難相侵。

  這日,宗濤調息醒來,伸手向水中摸去,一手抓空,心知牢中的水蛇,已被兩人吃空,默想在水牢中的時間大約已有二十餘日之久,想此後吃食無著,不覺一嘆。

  徐元平正在運氣調息,聽得宗濤嘆息,突然睜開雙目,問道:「老前輩為何嘆氣?」宗濤道:「老叫化沒有長蟲玩了,今後咱們空著肚子練武功啦!」

  徐元平暗想道:這些時日之中,生吃蛇肉度日,苟延殘喘,生不如死,如非陶醉在武學之中,祇怕急要急發瘋了,此後吃食無著,勢難再拖下去,與其等到餓的武功盡失,束手被擒,倒不如趁現在尚有拒敵之力,設法破牢而出,死裡求生。

  心念轉動,當下說道:「咱們如若不進飲食,不知能餓多久?」

  宗濤沉吟了一陣,道:「大概難以撐過半月時光。」

  徐元平道:「咱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盡半月之力,試破牢壁而出,或有一線生機。」

  宗濤笑道:「四面石壁,不知多厚,咱們武功再強一些,也難破此堅壁。」徐元平笑道:「老前輩忘了晚輩懷中的戮情劍嗎?」

  宗濤笑道:「不錯,先把你懷中寶劍取出試試,看看能否破此石壁。」徐元平探手入懷,摸出白絹包裹的戮情寶劍,去了白絹,陰暗的水牢中,頓時風起一道寒芒。當下舉劍向突石上刺去。

  只聽一陣輕輕的波波之聲,寶刃破壁直入,沒及劍柄。

  宗濤訝然說道:「無怪此劍被武林人物視作奇寶,原來這等鋒利,有此寶刃,咱們生脫此牢之機,大了不少。」

  當下站起身來,縱身一躍,飛落石壁旁邊,施展壁虎功,背脊貼在石壁上面,一面遊走,一面不停用手指在壁上敲打。

  徐元平知他在選擇動手破壁之處,也不多問。

  宗濤在石壁之上遊走約一盅熱茶功夫,忽然停了下來,靜靜貼於石壁正面不動。

  徐元平心中甚感奇怪,正待出言相詢,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傳入耳中,說道:「奇怪呀,那老叫化子那裡去了。」

  徐元平心中一動,趕忙把戮情劍壓在身下,斜斜倒臥在突石之上。另一個聲音又道:「剛纔那砰砰之聲,不知是何原因。」

  徐元平斜臥在浮石之上,微閉著雙目,靜聽兩人談話,心中卻默默的算計著那傳話過來的位置所在,先從兩人清晰的聲音之中,判斷定有通風傳音的空隙──正忖思間,突覺眼前一亮。

  徐元平心知因這水牢之中,過於黑暗,無法看清牢中景物,守牢之人,才用特製的孔明燈照射著看,心道:「那燈射入處,石壁決然不會太厚,倒是一處可破之壁──」正思動念轉動,燈光突然隱去,心中大感奇怪,忽然挺身坐起。

  但聞宗濤大笑道:「事情有了變化啦!」縱身飛落在浮石之上。徐元平道:「什麼變化?」

  宗濤道:「這就難說了,不是很好,就是很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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