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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那黑衣少女被他豪气凌人地骂了一顿,不觉呆愣在当地,只觉此等之言,生平之中从未听过。

  待她发觉徐元平借机而去,想要追赶时,徐元平早已隐入在夜色之中不见,恨的她一跺脚,自言自语的骂道:“哼!除非这一生中,你别让我遇上,再要遇上我,非得打落你满口牙齿不可。”她骂的声音甚大,徐元平耳目灵敏,人虽到数丈之外,已然隐隐可闻。心里暗自想道:好吧!就让你骂上两句出出气吧!好男不和女斗,只当我没有听见算了。

  他自思自慰的消解去胸中之气,急掠过几重屋脊,忽见花木葱葱,又到了一处雅致的庭院所在。

  院中秋菊盛开,丹桂飘香,虽已是深秋季节,但这院中花木却一片翠绿,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些花木分明是由其他地方移植而来,庄院之中却又这等荒凉,既无人常住于此,不知为何却又布设得这等雅致──心中疑窦重重,但一时之间,却又思解不透。忽听院中花丛一动,传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小娃儿,快些走吧,今晚上咱们算白来了。”

  徐元平听出是神丐宗涛的声音,当下循声望去,又立时纵身而下。只见宗涛斜倚花丛而坐,满口酒气杂在各种花香之中,阵阵飘来。徐元平心中积存了很多事要说,那知还未来得及开口,神丐宗涛却又抢先说道:“老叫化只道是独得之秘,那知消息早已外泄。小娃儿,你胡撞瞎闯了一阵,大概遇上了很多事吧?”

  宗涛说完话,取过背后红漆葫芦,咕咕嘟嘟又喝了一大口酒。

  徐元平道:“今夜来这庄院之中高人似是不少。”

  宗涛微微一笑道:“你又遇上了一个身穿黑衣、蛮不讲理的姑娘是吗?如果老叫化子猜的不错,你定被她骂了一顿。”

  徐元平道:“怎么?老前辈都看到了?”

  宗涛笑道:“老叫化子如若看到,说对了,那里还算本领。”

  徐元平轻轻叹息一声,道:“今夜中,晚辈连受了两人之骂,一次被骂的哑口无言,一次被骂的怒火万丈。”

  宗涛笑道:“那黑衣女娃儿在西北江湖道上,乃出了名的蛮不讲理之人,骂你几句,不足为奇。”

  徐元平看他说的轻轻松松,似是自己被人骂上几句,是十分应该之事,心中甚是气愤,冲口说道:“晚辈如果不看她是女流之辈,非得好好的教训她一顿不可。”

  宗涛道:“那女娃儿最是难惹不过,你还是别惹她的好。”说着话,又喝了一大口酒。

  徐元平道:“这么说起来,老前辈定是认识她了。”

  宗涛笑道:“老叫化天不怕地不怕,但却对那女娃儿有点儿头疼,我都招惹她不起,你更是惹她不得了──”

  徐元平生性倔强,心中自慰自解的想到是相让于她,听得宗涛一番劝慰之言,反而激起了心中怒火,说道:“这么说来,晚辈日后遇到她时,倒是得向她领教领教了。”

  宗涛哈哈笑道:“小娃儿好大的火气。”

  徐元平看他纵声而笑,毫无顾忌,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说道:“老前辈这等毫无顾忌的大笑,就不怕惊动这庄院之中埋伏的人吗?”

  宗涛道:“神州一君果是狡猾无比,今宵在这荒凉的庄院中召集他的爪牙举行大会,不料突然取消,骗得咱们辛辛苦苦的跑了半夜。”

  徐元平心中暗道:刚才我在被囚紫衣少女雅室,明明听那身穿长衫之人说过庄主要来,还要劲装佩剑之人好好的看守那紫衣少女。这庄主定然是神州一君了,不知何故,突然变卦不来──他毫无江湖阅历,反复思索,仍是推解不透,忍不住又问道:“难道咱们入这庄院之事,已被他知道不成。”

  宗涛道:“易天行虽未必知道咱们夜探这庄院之事,但除了咱们之外,还有别人──”话至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突然住口,站起了身子。

  徐元平看他紧张之情,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自觉地问道:“怎么啦?”

  宗涛微微摇头,缓缓地说道:“易天行狡猾过人,这迟迟不来也许有什么阴谋,也许他早已到了这庄院之中,故意隐匿不出。”

  徐元平被他说的心中微震,抬头向四周打量了一阵,道:“这倒未必,守护这庄院之人恐已有甚多伤亡,如果易天行已经到了这庄院之中,绝不会视若无睹。”

  宗涛叹道:“此人生性冷酷,不能以常情衡断。”微一停顿之后,又道:“你遇上那黑衣少女,出手素极险辣,是以西北道上的绿林人物,个个对她心存戒惧,好在她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难得遇上她一次。如果她常在江湖之上走动,只怕早已闹翻了半边天。今宵埋伏这庄院之人恐怕大半要伤亡在她一人手中。”徐元平本想说一个女孩子家,出手这等险毒,实该受些教训,但转念又想到,神州一君的手下绝不会有什么好人,多杀几个,自是无妨,口齿微一启动,却没有说出来。

  宗涛凝目望天,似在推敲着一件十分为难之事。

  徐元平也不惊扰于他,借机流目四顾,打量这雅致庭院的形势。这是个半亩地大小的花园,除了满植着珍贵的花木之外,还有一座人工堆成的假山,假山下,有一个丈许见方的水塘。花园不大,但精致纤巧,极具匠心。

  庭院四周房舍连绵,每一间对准这花园的一面,都开着两扇很大的窗子。只要打开窗子,就可见庭院全景。徐元平打量了庭院的全景,又转脸瞧了瞧神丐宗涛。只见他倚靠树根坐着,一双似醒似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神注视着身前的一株花木。

  徐元平知道这位武林奇侠平日放浪不羁,如不是遇着什么重大疑难之事,绝不会这等苦苦思索。同时也知自身已深入他人心腹之地,自己阅历浅薄,前途是祸是福,与这江湖奇士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也不敢惊扰他。徐元平又觉心头一阵烦乱,便信步顺着地下的卵石小径,向右首屋子走去。走完卵石路,跨上白石台阶,便是一条环绕花园的廊榭。这走廊建造得也十分讲究,沿着石阶,是一道朱漆雕栏,凭栏就可俯瞰园中的池水。

  那面对庭园的大窗子也是极为精致,窗榻的图式分别镶嵌着“五福盘寿”,或是“瓶生三吉”,或是“万寿无疆”的花式。走近一看,那糊窗用的纸也是名贵的内夹丝棉的竹纸。

  徐元平心中暗道:这荒僻山的庄院,怎的这等讲究呢?

  他原是极易冲动之人,心中想到这里,好奇之心与豪气油然而生,忖道:既来之则安之,管你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倒要见识见识。心念一动,身子向前紧跨一步,轻伸右手,就要试推窗棂──

  就在徐元平的右手尚未触到窗棂之时,突然身后传过来神丐宗涛哈哈大笑之声。

  徐元平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正想问他为何发笑。神丐宗涛先开口说道:“小娃儿,你不觉着这座房子有点怪吗?”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徐元平只得应道:“这房子造得确是独具匠心──”

  神丐宗涛接道:“老叫化子是天地为房,从来不管人家房子造得好不好,我只觉得这房子大异寻常,依老叫化子看,就怕这房子大有文章。”

  徐元平听神丐宗涛一说,不由得环顾了四周一眼,心里想答宗涛的话,但骤然间又不知如何回答。

  神丐宗涛斜瞟了徐元平一眼,见他沉吟着没有说话,微微一耸肩,又道:“想不到他们这等处心积虑,事事都有安排,处处皆有伏线,小娃儿,只怕你阅历过浅,还看不出其中奥秘。”

  徐元平虽是仁厚笃实之人,但他的性格之中,却有着一股倔强的冲动,神丐宗涛无心之间说了他一句,他便觉著有损他的自尊,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来也是老前辈你要我来的,如今却又说其中奥秘难测,莫非老前辈有畏怯之意吗?”

  神丐宗涛听得仰首哈哈大笑,道:“老叫化子一生浪迹江湖,水里火里、刀山剑林都闯过,从没有什么值得我老叫化子怕的,难道到了垂暮之年,倒反而贪生怕死了吗?”

  要在平常徐元平绝不会再说什么,但今天深入此宅,乃是为了易天行而来,他焉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冷冷说道:“老前辈既是有心而来,又不畏怯,那么这房子虽是古怪,又有何惧呢?”

  神丐宗涛心中暗道:你这娃儿性子倒比我老叫化子还急,今天我要倒要难难你呢。

  他心里暗暗一笑,慢吞吞地说道:“我老叫化子倒不是畏惧不畏惧,我是在想,这房子之中能有什么花样──”说着又看了那座假山一眼,道:“看情形,不仅是房子,就是这座假山,堆建在此,想必定也是有道理。”说罢,将一双眼睛,盯瞧着徐元平脸上,彷佛在等他的答复。

  徐元平近来的际遇奇特,而且又陷在孤独老人古墓之中一次,所以他的见识无形中大为增进。这时听神丐宗涛说破,心中不由一动,忖道:对了,这老化子真不愧是老江湖,方才我虽疑心这庄院的布设,可还没有想到这座假山。当中豪兴又起,转脸对神丐宗涛道:“依老前辈所见,此院既是这般可疑。而易天行也未露面,咱们何不就可疑之处,先提探它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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