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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她心中一起疑竇,往事紛至沓來,側臉望了白雲飛一眼,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幅白絹,攤展在草地上。

  只見那白絹之上,繪著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子,頭梳雙辮,身披輕綃,一個二十餘歲身穿宮裝的美麗女人,滿臉微笑,站在那女孩子身後,背景樓閣聳雲,不知是什麼所在。

  白雲飛看那幅絹上的小女孩子,頗似自己,不禁呀了一聲。

  那青袍長髯老人,望了那白絹一眼,老淚頓時奪眶而出,全身顫抖。

  身披藍紗少女目光在白雲飛臉上呆看了一陣,忽然叫道:「蘭黛公主,蘭黛公主──」

  白雲飛細聽那少女口中所呼,分明是自己閨諱和小名混稱,只是下面加了公主兩字。

  但見那青袍長髯老人忽的仰天長歎一聲,霍然躍起,對著白雲飛拜了下去,說道:「老奴罪該萬死──這十餘年來──一直──」

  白雲飛吃了一驚,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這是幹什麼──」急躍而起,對著那老人還拜下去──

  那青袍老人,右手捧胸,左手亂搖,口中叫道:「慢來,慢來,你這等重禮,豈不要折煞──」忽的一口鮮血,從他嘴中湧出,挺身躍起,繞著草地疾走起來。

  月光照射之下,但見他臉上汗水滾滾而落,捧胸繞奔,神情極是痛苦。

  大約有一刻工夫之久,他臉上汗水逐漸消去,神情亦漸正常,重又落坐草坪,道:「我內傷很重,只怕已難久活人世──」

  那身披藍紗少女幽幽一歎,移近那青袍老人身邊,黯然泣道:「老伯伯!你當真受傷很重嗎?」

  青袍長髯老人流露出滿臉慈愛之色,拂著她頭上秀髮,笑道:「我傷勢雖然很重,但一時之間,還死不了。這十幾年來,我日夜都在想著一件事情,只是想不通原因何在。」他把目光轉投到馬君武身上,歎息一聲道:「現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啦,你娘有沒有什麼遺言?」

  身披藍紗少女道:「我娘在彌留之際,對我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獸,若是你心裡喜歡那個男人之時,就趕快把他殺掉。』」

  青袍老人說道:「你娘說的不錯。她若不是喜歡我,怎麼會跑到這深山大澤之中受了二十幾年苦!她拋下錦衣玉食,冒著抄家滅門的危險,和我逃到括蒼山來,住在幽幽巖洞之中,整日裡見不著人跡,和毒蛇、猛獸為伍,為的是什麼?只因她太喜歡我了,她為我堅拒皇妃之位,為我受盡鞭撻之苦,情愛是何等深厚,而我卻沒法使她快快樂樂地過一天。這些事積壓在我的心中已有六七年了,我雖然日夜費心去想,但總是有些難明之處,現下看到那受傷的少年,使我多年心中不能明白的,陡的了然了。我雖然沒有打過她一掌,罵過她一句,但我加諸她的,卻是最難使她忍受的孤寂──」

  白雲飛腦際,忽然閃掠過一幕一幕的回憶,也只不過是片片段段,不能想到全部。當下問道:「師父,你說的是誰呀?」

  只聽那青袍老人又微微輕歎一聲,接著說道:「我本不願把這些往事告訴你們,又怕我死去之後,這樁事要成為一樁千古懸案,又怕你們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歷,我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身披藍紗少女接道:「你既然知道我娘以往之事,想必和我娘相處時間不短──」

  青袍老人道:「唉!你娘有沒有提過你父親的事──」

  藍紗少女道:「沒有,她一直沒有和我提過,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父親,鬧著非要她說出我父親在什麼地方──」

  那青袍老人喜道:「她可對你說過嗎?」

  少女道:「我一提此事,娘的臉色立時大變,她平日十分疼我,從不肯罵我一句,但那次卻把我責罵一頓,並且告訴我,說我父親是個很壞的人,要我以後不要再提到他。」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你父親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這時,不但白雲飛看出了師父和這少女之間,有著很微妙的關係,而且從鋪地白絹之上,回憶起很多兒時情形,目光盯住在師父臉上,心中卻在推想著很多不明疑點。

  只見那青袍老人合掌望著天上星辰,口中喃喃自語了一陣,突然把目光轉投到白雲飛臉上,說道:「先請公主恕了老奴忤逆國法大罪,老奴才敢直陳。」

  白雲飛急道:「師父有什麼話,但請吩咐就是,你這等神態對我,反使我心中不安。」

  青袍老人歎道:「世人均知先皇武親無後,因而在先皇駕崩之後,擁立興獻王世子即位,卻不知先皇的親生骨肉,被我和翠蝶帶到了深山大澤之中──」

  白雲飛回頭望了仰臥在地上的馬君武一眼,道:「在皇宮中有什麼好?這些往事不談也罷。」

  青袍老人笑道:「這些年來你或許已知道了一點蛛絲馬跡,但你卻一直不肯追問你的身世來歷,也許是你不願把我們師徒名份破壞,唉!這件事我做得是錯是對?到現在還是分辨不清──」

  白雲飛道:「師父做得一點不錯。」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接道:「我幼年嗜武如狂,到處訪求名師,藝成之後,遊蹤京都,得一位同門師兄引入東廠,三年後,入選為先帝孝宗近身侍衛──」他目光忽然轉投在那身披藍紗少女身上,黯然歎口氣,接道:「就在那年,我認識了小蝶的娘親,那時間,她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剛剛被選入宮中──」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啊了一聲,急道:「你認識我娘,那你──」

  青袍老人點頭笑道:「我是你生身父親,因你娘恨我太深,所以她不願告訴你,唉!這也不能怪她──」月光下但見兩行老淚由他臉上滾滾落下來。

  白雲飛掏出一塊絹帕,送到那青袍老人手中,他接過絹帕,抹去臉上淚痕,長歎一聲,說出了一番往事。

  原來那青袍老人名叫藍海萍,本是明孝宗的貼身侍衛,因武功高強,甚得孝宗寵信,經常隨皇帝出入後宮,孝宗念他日夜衛護辛勞,就在後宮佳麗中選出一位名叫翠蝶的宮女相賜,哪知藍海萍生平嗜武如命,不願成家立室,翠蝶雖有絕世姿容,也沒法動搖他鐵石之心,兩人相處了年餘時間,藍海萍始終未對翠蝶生出半點情愫,可是翠蝶卻對他由敬生愛,深植芳心。

  有一天,藍海萍擒到了一個夤夜入宮的大盜,在他身上搜出了藏真圖,他本曾聽過《歸元祕笈》的傳說,一見那藏真圖後,忽然動了尋求《歸元祕笈》之心,竟然連夜出走,便離開了宮廷。

  皇帝的近身侍衛忽然失蹤不見,確實忙壞很多當朝大員,孝宗手諭東廠太監和刑部尚書,飭令限期查報他失蹤原因,追緝回宮。

  這件事鬧了一年多,東廠高手和刑部中巡捕,明查暗訪,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始終找不出藍海萍行蹤何處,時間一久,事情就逐漸淡了下來,成了懸案──

  藍海萍雖有一身上乘武功,但他出道之後,就被一位同門師兄引入東廠錦衣衛隊,很少在江湖中走動,是以經驗閱歷,均甚缺乏,他依圖索驥,費時半年,才被他找到那藏真圖偈示所在。

  但那偈示含意,一時間不易思解透徹,但他嗜武成狂,雖遇挫折,仍不灰心,出山採購了很多乾糧,重返偈示所指的三峰飛瀑之下,苦苦尋找──

  那藏寶所在雖未找到,卻被他尋到一處風景絕佳、地勢又異常隱蔽的白雲峽。

  這白雲峽本是昔年天機真人的隱居之處,天然的環境又經過一番人工修飾,峽口緊依千丈絕崖的聳雲巖,這正是三百年前三音神尼遠從阿爾泰山找到括蒼山,和天機真人比武三晝夜互拆五千餘招的地方,就在白雲峽上的聳雲巖絕峰頂端,第四天上這兩位蓋代奇人,互以上乘內功相拼,結果鬧個兩敗俱傷,兩人都為對方重手擊傷內腑,對坐運功調息之時,忽然大徹大悟,覺出這一場生死的拚鬥,殊無絲毫意義,可是為時已晚,因為兩人都知已難久於人世,醒悟之後,化敵為友,遂把兩人絕世武學合錄成三本祕笈──

  藍海萍在白雲峽口一座石洞之中,看到了天機真人留下的若干痕跡,也回想到這位前輩奇人的悲慘收場,但這悲慘往事,並沒有促成他廢棄尋找《歸元祕笈》的決心,反而更堅定了他尋找祕笈的意志,因為他從白雲峽口石室內,看到天機真人遺留的痕跡之後,更堅信這一流傳在武林中的傳說的真實性。

  他在白雲峽口石室內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回到藏真圖偈語所示的三峰飛瀑之處。

  他在那三峰飛瀑之下,又徘徊了兩天,仍是找不出一點頭緒。

  第三天上忽然遇上了兩個武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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