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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五章 如此師徒

  上官琦心中雖是被他危言所動,但卻不願開口求恕,但又念念難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酉四個時辰之中,傷勢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傷勢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發作四次之多,這個罪可是難憑血肉之軀強自忍受,看來我眼下只有一條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這身受痛苦時,心中安穩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輩大可不必為此抱疚,晚輩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當我拒絕老前輩相授武功時,已想到此等舉動,難以獲致老前輩的諒解──」

  他微微一頓,臉上泛現出一個淒涼的微笑,接道:「晚輩心感老前輩相教忍受痛苦之法,願把心中一點拙見,坦誠相告。老前輩身有殘缺,難以仗劍江湖,覓尋仇蹤,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並非什麼為難之事。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輩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載,借那婉轉入化的簫聲,召來幾位武林人物,決非難事。像晚輩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間少之又少,老前輩只要提出以絕世武功相授,莫說只讓他殺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殺個三五十人,他們也不會推辭──」

  怪老人冷笑一聲,接道:「老夫這一把年紀了,難道連此等之事,也要你來說不成!」

  上官琦忽然睜開雙目,正容說道:「晚輩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輩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嘆,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說的那般簡單,老夫也不致在這閣樓之中,苦守十幾年了──」他緩緩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雲天遠處,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並非是人人都可以學得。師承固然重要,但稟賦更屬難求。老夫要授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學,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領悟。十幾年來,老夫日日憑窗獨坐,閱人何止千百,但我這十幾年中所見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繼我的衣缽,但你卻不願認我作師,學我武功。」他說到傷心之處,忍不住湧下來兩滴老淚。

  上官琦嘆道:「晚輩並非不願學老前輩的武功,實因我早已有了師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輩的門下。」

  怪老人道:「一個人生平之中多拜幾個師父,也是極為平常之事,這有什麼為難?」

  上官琦道:「一身兼數家之長,同時拜認幾個師父,武林中雖非罕見,但總該事先稟明啟蒙師長,獲允之後,才可重拜新師,此乃師倫大道,晚輩豈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過是見你資質過人,世難求得,並非存奪人弟子之心。拜師不拜,都是些無關緊要之事。此等繁文縟節,老夫素不喜愛,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輩雖無堅持我拜師之心,但卻有挾恩求報之意。你傳授了我世無其匹的武功,卻要憑仗這些武功去為你追殺仇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如果老前輩的仇人,都是不法盜匪、綠林巨凶,晚輩殺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輩屆時定感十分為難。既不能毀棄承諾,有負老前輩傳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殺戮好人,想來想去,還是不學老前輩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聲道:「但眼下我已點傷你全身四大經脈,一十二處要穴,你如不答應學我武功之事,此後歲月即將永留這閣樓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傷勢發作之苦以外,還要受盡我的譏諷羞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時間,你受傷的經脈即將開始硬化,那時你縱然心中後悔,但已無法可想了。據老夫所知,縱然是一代神醫國手,也無能把人體逐漸硬化的經脈復元。現在,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先熬受三天試試,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內你若能回心轉意,一言相求,老夫當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傷經脈。如若你還要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寶貴青春耗在閣樓之上,陪老夫一輩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時間去想,現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後悔!」臉色神情之間,一副大義凜然之態,當真是豪氣干雲,視死如歸。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陣,忽然閉上雙目,喃喃自語道:「好倔強的娃兒。」

  閣樓上恢復了一片死寂,靠窗處擺放的幾盆盛開桂花,散發出濃郁的幽香,但這撩人綺念的桂花清香,和這陰森可怖的環境,很不調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情清明平靜,不知何時,已沉沉睡熟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是日升三竿時分,陽光透窗而入,照入下閣樓中。

  怪老人懷抱著一隻黑漆木箱,憑窗而坐,抬頭望著無際藍天,背影中流現出無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嘆息一聲,忖道:「像他這般枯守這閣樓之中,一過十幾年的歲月,寸步難離──」

  突然心中一動,腦際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暗忖道:「以他這般武功之人,縱然失去了雙腿,也難把他困居這閣樓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幾年不肯離開?──這荒涼的古剎中,人跡罕至,藏經樓下那罈罈骨灰,又是何人寄放?──這些年來,他又食用什麼?」

  這種種疑問一一從腦際閃過,使他對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覺一陣氣血湧塞,經脈暴脹,心知又到傷勢發作時辰,趕忙屏絕雜念,平伸雙臂,使身體重心,分配在全身各處,躺得異常舒適,準備迎接氣血閉塞、經脈暴脹的痛苦。

  但覺平日暢通全身各條經脈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幾處經脈要位上分隔起來,氣血難以通行,壅積在幾處要穴經脈之處,筋脈暴脹欲裂,全身痛楚無比。

  但見他頭上汗水,有如水澆一般,滾滾而下,但卻咬牙苦撐,不肯發出一句呻吟之聲。

  那怪老人靜靜地坐在一側,圓睜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注著他,臉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麼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別過頭去。

  他性情剛直,寧斷不曲,不願讓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聲,說道:「現下你傷勢不過剛剛發作,待那積血漸消,全身經脈經過一陣暴脹之後,復變收縮,那時脈道之中行血蠕動,有如千百條毒蛇,爬行於全身經脈之中,麻疼癢酸,萬苦齊作。別說你這般年輕之人,就是老夫這般身歷慘變之人,也難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頓後,又道:「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救於你身歷的疾苦──」話至此處,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繼續說道:「那就是在你積血漸消之時,點了你三大暈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時,上官琦定然會追問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聽得一般,毫無半點反應,只好又自行接說下去。

  上官琦強忍著無比痛楚,回頭一笑,說道:「老前輩盛情,晚輩心領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麼?麻疼癢酸之苦,實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鋼筋鐵骨,也一樣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輩如果真難以熬受之時,自會了斷自己,老前輩不必多費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聲,罵道:「老夫生平之中,還未遇上過像你這般不知好歹之人,屆時你忍受不了之時,可別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閉上雙目。

  但覺那湧行在幾處脈穴之處的積血,漸漸消去,暴脹欲裂的經脈,為之一鬆,無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隨之一暢。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決非相欺之言,這剎那的舒適之後,緊接著將是更難熬受的痛苦,借這輕適的瞬間,用出了所有的氣力,疾向一側翻滾過去。

  要知人體氣血的運行,本有一定的常規,脈道被傷,氣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後,積血就漸返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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