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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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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病婦雙目神凝,望著那熊熊燭火出神,似是在回憶一件往事,良久之後,才輕輕嘆息一聲,道:「諸位之中,可有識得老身的麼?」 群豪面面相覷,沉吟不語,良久之後,韓士公突然叫道:「老朽想起來了,只是不敢斷言,如有說錯,還請海涵一二!」 中年病婦道:「不要緊,你說吧!」 韓士公道:「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一姿容絕世的女俠,出沒在中原道上,雖然只有短短的數年時間,但因長的太美了,名氣卻是傳的很快,哄動了大江南北,甚至遠及關外的白山黑水,武林中曾送她一個羞花仙子之號,致於她的真實姓名,知道的反而不多了──」 那中年病婦微微一笑:「那是武林同道捧我──」 李文揚訝然接道:「老前輩就是那羞花仙子,晚輩倒是聽得家母提過。」 那中年病婦道:「老身真實的姓名叫陳玉霜,羞花仙子之稱,不過是武林中隨便叫叫罷了──」 她長長嘆息一聲,語氣突轉黯然接道:「三十年啦!昔日的美夢,換得了今日的淒清,花開花謝,人事凋零,韓兄既知老身,想必知曉和我同時出現在江湖上的一位施劍少年,他光芒萬丈,照耀武林,大有豪氣吞河岳,才霸江湖之概──」 韓士公一跳而起,道:「你說的可是神龍劍客江水楓?」 陳玉露悽涼一笑,道:「不錯!是他,他來的像一陣狂飆,震動武林,去的如一陣雲煙,消失人間──」 韓士公道:「那你是神龍劍客──」 陳玉霜接道:「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們無意相遇在一起,那時,雖已是二十二歲的人,但童心未退,刁蠻異常,我們無意相遇,我卻強他比劍,他讓我,我不但不肯領情,反而用各種惡毒的言語去激辱於他,其實他的本領,強我何至十倍,終於在我惡言激迫之下,他放手攻出一劍,只一劍震飛了我手中的兵刃──」 那美艷少女突然接口說道:「娘啊!爹爹當真有那樣大的本領麼?」 陳玉霜婉然一笑,接道:「其實那一劍他還未用出全力,但已把我手中之劍,震飛出三丈開外,當時我羞急之下,就放聲哭了起來,他說盡了好話,陪盡了小心,我卻哭的更是傷心,他撿回來我的長劍,卻把自己手中長劍折成兩截,投擲地下,但仍然無法消去我心中之氣,就在他勸慰不下,轉身欲去之際,我卻突然撿起自己的長劍刺了他一劍──」 那美艷少女叫道:「啊喲!媽媽呀!你那一劍刺中了麼?」 陳玉霜道:「刺中了他的左肩,深入三寸,鮮血泉湧而出,其實以他武功之高,我縱然猝然發難,也是難以刺得中他,他不過是有意讓我刺中一劍,以消我心中之氣罷了。」 那美艷少女兩道清澈的眼神,突然投注林寒青的身上,幽幽說道:「爹爹當真是世間第一等的好人?我想除了爹爹之外,人世間再不會有這等的好男人了?」 陳玉霜回顧了女兒一眼,接道:「我刺中了他一劍,也不知是慚愧,還是餘怒未消,問也未問他一句,就回身而去──」 她仰起臉來,長長嘆一口氣,接道:「當我跑出了十幾里後,突然覺著這舉動,太過不近人情,重又跑了回去找他,可是明月在天,寒夜寂寂,那裡還有他的影子呢?我望著他灑在地上的鮮血,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李中慧道:「至性至愛,豈是俗凡之人能夠了解。」 陳玉霜微微一笑,接道:「自從那次比劍,我一直追尋他的行蹤,但天涯茫茫,山河遼闊,找他談何容易,我費了一年時間,始終未能追查出他的行蹤,當我遊蹤到黔北之時,遇上了南天五怪,我被他們毒藥暗器打傷,擒回雲貴邊區的哀牢山中,五怪存心不良,不但不肯殺我,且替我療治傷勢,卻不料他卻躡蹤而至,直搗五怪巢穴,苦戰一日夜,刀劈五怪,救我出險──」 那美艷少女黯然嘆息一聲,接道:「可惜我連爹爹什麼樣子也沒有見過。」 陳玉霜黯然接道:「孩子,你仔細的瞧瞧壁間那一幅畫吧!那就是你故世的父親。」 群豪齊齊回頭望去,只見那古鼎之後,茫茫白煙掩遮的壁間,端掛著一幅畫像。 但聞那美艷少女叫道:「娘啊!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我常伴爹爹的畫像,竟然不知他就是我生身之父。」穩步行去,羅袖輕拂,那飄渺凝聚在古鼎之上的白煙,吃她羅袖一拂之力,忽然散去,現露出一幅畫像。 那是個面目英俊的中年儒士,方巾長衫,朗目彩眉,盤膝而坐,神色間隱隱有無限痛苦,似是竭力忍耐一次慘重的創傷。 李文揚看那畫像,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幅畫像,雖然姿勢不同,畫中人神色各異,但卻與外廳間的畫像,似出於一人手筆,畫的是同一個人之像,但兩側字聯和畫工,卻是大不相同,畫工精緻細膩,一筆一切,無不經過了琢磨,但字聯書法,卻是龍飛鳳舞,功力十足,只是筆力不均,落筆之力忽重忽輕,推想那書寫這幅字聯之人,內心中正有急劇的波動,滿腔激忿,盡行流現於這幅字聯之間。」 只聽那中年病婦說道:「孩子,這些畫像,是你那爹爹臨死之前的激忿,悲痛神情,他振筆寫下了那幅字聯之後,盤坐療傷,終因他傷勢過重,和心中一勝悲激之氣,衝動難平,三日之後,傷勢惡化,撒手而逝,丟下了我們母女兩人──」 她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不過那時間你還沒有出世,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可憐你連生身之父的面也沒有見過,你那爹爹在臨死之前,還口口聲聲的惦念著你,唉!自你爹爹力劈五怪至救我出險之後,我們確也過了一陣歡樂的日子,他把我帶到了一處風景幽美,人跡罕見的地方,替我療治好傷勢,我們日夕相處,形影不離,除了他每隔半年下山一次購買些應用之物外,很少下山,相處三年,情愛日深,彼此之間,早已心許,但你那驕傲的爹爹,卻始終不肯對我提起婚事,為娘的也自是不便啟口,我藉口山居過久,少見人煙,不願久住下去,希望他能以婚事挽留於我,卻不料他竟微微一笑,說道:『霜妹既然覺著山居寂寞,那我也陪你下山走走吧!』當下真是氣的我哭笑不得,但話既說出口去,又勢難收的回來,三年後,我們又在江湖之上出現。神龍劍客的聲名,在江湖上愈來愈大,但我對他由愛生恨,在一個明月之夜,留書出走。」 美艷少女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媽媽留書出走,爹爹一定十分傷心!」 陳玉霜嘆息一聲,道:「你爹爹雖然生性孤傲,但卻是至情至性中人,為娘的走了之後,他竟然一急而瘋──」 美艷少女道:「什麼?我爹爹瘋了麼?」 陳玉霜道:「不錯,他瘋了,由一個丰神俊朗,瀟灑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怪人,他遊蕩在江湖之上,行蹤所及,天翻地覆,那時間江湖上和他齊名之人,除了你那桑伯伯之外,還有鐵面崑崙活報應神判周簧,以及參仙龐天化等有限幾人──」 她目光緩緩由群豪的臉上掃過,接道:「這些人似是都對亡夫有著成見,找到了亡夫比劍──」目光一轉,望了桑南樵一眼:「除他之外,據老身所知,那些尋到亡夫比劍之人,一個個都償了心願。」 那美艷少女接道:「唉!不知爹爹是勝了?還是敗了?」 陳玉霜道:「自然是勝了,我雖然未能眼看他擊敗天下幾個頂尖高手的雄風豪氣,但此後無人敢再招惹於他,自是可斷言是他勝了。」 那美艷少女嘆息道:「好威風的爹爹啊!」 陳玉霜道:「天下武林人物沒有一個能觀賞到那幾次驚天動地的陣仗,但那幾戰,決定是哄動了天下,自然是為娘的也被驚動,怕他失手傷在別人手中,匆匆趕去,途中遇上了你的桑伯伯── 「那時,我正為幾個綠林宵小所困,承得桑大俠仗義解危,得脫危難──」她回顧了桑南樵一眼,無限歉意的接道:「但我那時,一直掛念著江木楓的安危,竟然連謝未謝一聲,就轉身急奔而去,我找到了江木楓,他雖然有些瘋顛,但仍然能認得出我──」 她臉上泛現出柔和的笑容,接道:「這一次該我幫忙他啦!我把他帶到一處清靜的山村中住下,陪他養息病勢,他的瘋病,本是為我而起,在我細心調理之下,不到半年時光,病勢霍然而愈,當病勢未愈之前,我一直為他瘋病擔心,從未再想到其他之事,但他病癒之後,我卻想起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李中慧道:「可是因為半年的村居之中,無人打擾過麼?」 陳玉霜道:「不錯!我和亡夫到那山村之時,隱隱覺出有不少追蹤之人,但安居之後,反不見有人找上門去,我們安安靜靜的過了半年時光──」 她回顧了女兒一眼,道:「那一陣是媽媽最快樂的時間,你那冷傲不群的爹爹,完全的依賴於我,凶猛的獅子,變的馴服了──」 那美艷少女笑道:「媽媽的本領真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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