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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林寒青突然坐了下來,道:「我不走了!」

  西門玉霜臉上一片嚴肅,看不出是喜還是怒?長長嘆息一聲,道:「為什麼?林郎,你知道,今日我取勝的機會很小。」

  林寒青道:「你有很多殺我的機會,但你卻放過我,我今日捨命陪君子。」

  但聞蓬然一聲,船艙的壁板,又裂了一個大洞。

  耳際間,響起了周簧的聲音,道:「西門姑娘,老朽的條件並不苛刻,姑娘如是再不答應,可別怪老朽等要倚多為勝了。」

  西門玉霜一豎柳眉兒,道:「林郎,你說我今天要不要破戒殺人?」

  林寒青怔了一怔,半晌答不出話。心中卻暗暗忖道:如論她眼下的處境,那是非要殺人不可,此情此景,誰也難遵守那不開殺戒的諾言,除非願意坐以待斃。

  只聽艙外一陣急促的金鐵交鳴,緊接著撲通一聲,似是有人衝上了甲板,和二婢動手相搏,有一人受了傷跌入水中。

  林寒青無法判斷出什麼人跌入了水中,但他卻感覺到,西門玉霜的處境,愈來愈是險惡了。轉臉望去,西門玉霜仍然是呆呆的站著,看不出一點驚慌,也瞧不出一點怒意、憂愁。她像一座彫刻的美麗神像,對生與死的大事,也是那般的無動於衷。

  突然船身波動,似是忽的昇起很高,緊接著又落下來。濺飛起的水珠,由那破裂的船壁間,飛了進來,弄濕了西門玉霜的衣衫。林寒青輕輕嘆息一聲,道:「你要坐以待斃麼?」

  西門玉霜冷若冰霜的臉上,似是突然被一股暖流溶化,綻出一縷微笑,道:「你說,我應該怎麼辦呢?」

  林寒青道:「你應該設法逃走。」話講出口,突然覺得不對,但已無法更改了。

  西門玉霜道:「怎麼,你不希望我死了?」

  林寒青緊閉嘴巴,不再接口,心中暗道:「不管情勢如何,我最好是不要說話了,此情此景,她不僅應該反擊,就算因而殺人,那也不能算錯,可是,我不能鼓勵她──」

  快艇外面,情勢緊張,四大武林高手,以深厚的內功,催動起重重波浪,衝激著西門玉霜的快艇──

  原來,周簧等四人,各和西門玉霜對了一掌。發覺她的武功果然高強,非同小可!四人心中明白。單打獨鬥起來,那是毫無取勝的機會。眼看西門玉霜進入船艙之後,久久不肯出來,心中更是狐疑不定,不知她又在要什麼花招?

  船艙內,卻是另一番境界,男女相對,彼此都默不作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西門玉霜突然開口說道:「林郎,我不願就這樣死去。」

  林寒青眨動了一下眼睛,心中暗道:你死了,江湖上少了一個混世魔王,蒼生有福,萬人慶幸,那有什麼不好,但此話萬萬說不出口,嗯了一聲,仍不接口。

  西門玉霜道:「唉!林郎,我平常從未想過的事,在這生死危難之中,竟然都想到了。」

  林寒青道:「什麼事?」驚覺到不該說話時,話已說出了口。西門玉霜道:「我覺的一個人,不論男人女人,一旦成了人人欽敬的英雄,或是人人痛恨的魔王,那就永遠伴隨著寂寞,我是如此,白惜香也是如此──」

  林寒青嗯了一聲,欲言又止住。

  西門玉霜接道:「你不信我的話?」

  林寒青道:「那白惜香除素梅、香菊,常守身側之外,很少和人往來,埋花居有如一座冷藏活人的墳墓,那確實寂寞得很,再加上她體弱多病,如若說她寂寞,確實不錯,至於姑娘,也就寂寞,那就是大笑話了,你統率千百部屬,人人唯你馬首是瞻,一呼百諾,這寂寞由何而來?」

  西門玉霜道:「正因如此,我比那白惜香更不如了,那白惜香還有個林寒青憐她、惜她,可是我呢?」

  林寒青接道:「你有千百屬下,數不清的閨中膩友,你妖媚絕倫,笑傾城國,真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拜倒你石榴裙下,難道你還不滿足麼?」

  這幾句話,說的聲音雖是婉和,但卻滿含著諷刺及譏笑。

  西門玉霜微微一笑,道:「你罵吧!罵得不解恨,你就再打我一頓。」

  她長嘆了一口氣,道:「不錯,表面上我有著千百屬下,數十美婢,行蹤所至,有如君臨天下,受盡了恭維,推崇,但近我之人,對我都是敬畏寒常,他們對我一言一笑,一舉一動,無不是極盡諂媚。從不敢對我有絲毫的反抗──」

  林寒青接道:「好煞氣啊!好威風啊!」

  西門玉霜悽涼一笑,道:「不要譏諷我,聽我說下去,他們不是把我看作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就是把我視如神明一般,從來沒有人把我當作個人看待。」

  林寒青本想再諷刺幾句,但見她那滿臉黯然憂傷之色,就不忍再說出口了。

  西門玉霜長長嘆息一聲,道:「我幼小之時,受了孤苦無依之苦,歷盡了人世間的艱辛苦難,因此,出道之後,對人伸手,毒辣異常,不論是什麼人,我都不願去信任他,也不敢去信任他,必得想出一個辦法,把他置於我控制之下,而後甘心。因而我不擇手段的去學習各種武功,平常之日。一呼百諾,為所欲為,也不覺得什麼,現在這生死關頭之間,我忽然覺得自己缺少了些什麼東西,現在我才發覺了它,也尋得了它。」

  林寒青道:「你發覺了什麼?」

  西門玉霜道:「發覺了我是一個女人,只有你才把我當作一個人來看待。」

  林寒青縱聲大笑,良久不停。

  西門玉霜奇道:「你笑什麼?」

  林寒青道:「西門姑娘的手段,當真是叫在下佩服,你想要我甘心情願的陪你葬身湖底,也用不著這種方法。」

  西門玉霜道:「你不信我的話?」

  林寒青道:「不信,一字一句也不信,我瞧你還是不用說了。」

  西門玉霜道:「你可知道你為什麼不信我的話?」

  林寒青倒是未想到她會有此一問,半晌答不出一句話來。

  西門玉霜道:「可要我告訴你?」

  林寒青道:「好!倒是得領教!領教!」

  西門玉霜道:「那是因為我太強了,我的武功智謀,樣樣都強過了你,所以。不論對你如何真實,你都不肯相信,如是變得弱一點,楚楚可憐,你也許會覺著應該挺身而出,甘心護花──」

  林寒青接道:「你若變的弱一點,也不會在江湖上製造事端,惹起風波了。」

  西門玉霜長嘆一聲,道:「這就是英雄的生活,充滿著寂寞!」

  門廳艙外傳來一個尖厲的聲音,道:「姑娘多多保重,婢子去了。」

  這短短兩句話,一個字比一個字低,顯然是那婢子受了重傷,拼盡餘力,向西門玉霜告別,最後一個字聲音微弱,簡直難以聽到。

  西門玉霜黯然說道:「林郎,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走!我送你離開小舟。」伸手牽著林寒青衣袖,直向船外行去。

  林寒青道:「我已答應奉陪姑娘。」

  西門玉霜道:「為什麼?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如是死後同葬湖底,作了鬼,豈不要天天吵架。」說罷遂掀開軟帘,跨出艙門。

  只見一個青衣女婢,手舞長劍,正和金拂道長惡鬥,打得激烈絕倫。

  那青衣女婢,身上已然負傷數處,滿身鮮血,但仍是奮勇不退。

  船板的邊緣上,橫臥著一個青衣美婢,臉上血肉模糊,連五官亦看不清楚。

  林寒青心中一動,暗道:「這些人自負俠義英雄,出手竟是如此毒辣!」

  只聽西門玉霜低聲叱道:「住手!」

  那青衣女婢聞聲收劍,倒躍而退。

  金拂道長攻勢正猛,一個收勢不住,金拂側的掃了過來,正中那女婢左臂,一條左臂登時衣袖碎飛,血肉模糊。

  那女婢本已身負重傷,全憑一股勇銳之氣,苦戰不退,如何還能受得慘重的一擊,嬌軀一陣顫動,摔了下去。雙目中流露出無限痛苦,回目望著西門玉霜道:「姑娘,婢子不能──」言意未盡,人已暈了過去。

  西門玉霜望望重傷女婢,臉上一片冰冷,緩緩道:「金拂道長,如非她收劍而退,你這一招,何能傷得了她?」

  金拂道長臉上微現愧色,略一沉吟,道:「這一招雖是傷不了,但她已難再接十招。」

  西門玉霜雙目中冷芒暴射,緩緩掃掠周簧等人一眼,輕輕說道:「林郎,你該去了。」

  林寒青搖搖頭道:「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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