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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雪儿道:“师父,你想呢!如若你老不教我武功,岂是不放心我下山积修外功吗?这样的话,徒儿就可以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啦!”

  神尼似是不曾想到她是这等用心,不禁哧的一笑道:“痴儿,为师也不能伴你一辈子呀……”语音一顿,侧脸向方雪宜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方雪宜道:“弟子今年十九了。”

  金顶神尼点了点头,道:“你师父一生之中,没有做好一件事,但能在临死之前,收到了像你这等资质的一个徒儿,倒也是一桩莫大的功果。”

  方雪宜听得心中暗凛,忖道:这位师叔怎的把师父的一生行事,全给说的一无是处,师父能够博得剑神的美名,就是江湖上的武林人物,崇敬师父行事光明正大,造福武林的铁证,结果竟在师叔口中落下了一个百无一是的言诠,确是叫人不解了!

  他这么略一沉吟,神尼似是已然瞧出他心中所想,冷冷说道:“孩子,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我对你师父的指责吗?”

  方雪宜忙道:“弟子不敢。”

  神尼忽然幽幽一叹道:“其实,我也知道师兄在二十年前,就已获得了剑神的名号,受尽了武林人物的尊敬。”

  方雪宜这才敢笑道:“师叔说的不错,江湖上邪魔外道,见了师父,无不退避三舍。”

  神尼冷笑道:“有什么用,他自己还不是比那些邪魔外道先死吗?一世空名,不值得炫耀。”

  方雪宜顿时呆了一呆,心中暗道:这不是奇怪吗?人生百岁,也难逃一死,难道还要师父永远活在世上,才值得炫耀?何况以一个人的血肉之躯,能够抗拒必死之病,足达十年之久,使武林中稍获喘息生机,这又有什么不对?师叔这么苛求师父,岂非太过偏激?

  他心中虽作如是想,口中可没敢说出来,却是恭恭敬敬的低声应道:“师叔责怪的是。”

  金顶神尼双目之中,隐隐地现出一丝怨意,黯然叹息道:“他若是能够稍稍为自己着想,也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等悲惨的局面。”

  方雪宜忖道:舍己为人,正是一代仁侠的胸襟,师叔是这般怪责师父,那是她的妇人之见了。

  一念及此,他原已渐渐生出对这位师叙的疑虑不满之心,刹那间也一扫而尽。

  他暗暗的抬目向师叔瞧去,蓦然心头一震,只见金顶神尼那庄严的脸上,正挂着两行泪珠。

  方雪宜低头寻思道:“原来师叔口中对师父是不满,只不过是求全之责,她的心中,却也为师父的早死,大为悲恸啊!”

  这时,那雪儿忽然失声道:“师父啊,你老怎地哭起来了?”

  长长一叹,合十低语接道:“想不到二十年青灯红磐的苦苦清修,仍然难以跳出七情四相之外,佛祖有知,请恕弟子愚昧啊!”

  一阵佛号,缓缓地自神尼口中传出,只听得方雪宜片刻之间,尘心尽滤,智珠朗朗,世俗之情,霍然全失。

  小尼雪儿也双手合十,跪伏在神尼身前,面含微笑。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寺中的午课钟声,幽幽地自山腰传来,方雪宜这才赫然一震,从忘我的天地之中回到了眼前的世界。

  他抬头望去,只见神尼那一双清澈的眼神,正紧盯着自己,当下慌乱的抱拳,低声说道:“师叙,弟子一时忘形,你老莫要见怪。”

  金顶神尼笑道:“师兄果然很有眼力,孩子,你大概饿了吧!”

  不等方雪宜说话,便向那雪儿道,“快去,斋堂备饭,你那方师兄一定饿坏了。”

  雪儿娇声一笑,扭头走去。

  金顶神尼瞧着雪儿的背影,摇头一叹道:“孽障,只怕为师要被你耽误十年功果了……”目光一转,向方雪宜道:“孩子,你师父遣你下山之时,可还有什么交代。”

  方雪宜道:“师父要弟子来见师叔,乃是想请师叔指点弟子,师祖剑法中的玄奥招式。”

  神尼脸上似是有些失望的低声问道:“没有说别的?”

  方雪宜道:“没有。”

  神尼闻言,脸上神情竟是阴暗不定,久久不出一声。

  方雪宜暗道:“莫非我说错了话吗?否则师叔怎会不高兴呢?”忽然间目光触及放在云床之上的书信,顿时灵机一动,忙道:“师父告诉弟子,师叔见到书信,就明白他老人家的一切了。”话一出口,他才想起,师父这封信乃是一张白纸,自己这等说法,岂非画蛇添足,越描越黑了。

  神尼说她明白了,方雪宜却反倒糊涂了,师父明明没有写上一句话,师叔又打从何处明白呢,听师叔那冷冰冰的口气,似是在生气,想到自己来此,乃是向师叔求教师祖遗志,那可就罪大了,越想越觉心惊,忍不住暗暗向师叔望了过去。

  却见师叔脸上并无不愉之色。

  相反的,师叔那庄严的法相,此刻竟换上了一副脉脉含情,神思瞳瞳的深思之态,那明亮的双眼,正望着师父要自己送来的无字白笺,仿佛那白笺之上,已然重新写上了数不尽的字迹般吸引人。

  方雪宜暗感奇怪,但却不敢问。甚至他此刻连大声呼吸都有些不敢,深恐惊破了师叔的沉思回忆。

  直到雪儿冒失的撞了进来叫道:“师父请用斋……”方雪宜才深深地听了一口大气。

  那雪儿本是满脸欢愉的跑来,但她瞧见神尼脸上满布红晕的神情以后,愣了一愣,话音忽止。

  她不解的掉头看着方雪宜,正想问他,师父怎会如此失神,两人耳中已传来神尼深沉的叹息道:“师兄啊!这不是我的错……”

  神尼虽是喃喃自语,但方雪宜和雪儿已得清清楚楚。

  雪儿倒还不怎么样,方雪宜却被这句看来似是无关紧要的叹息,惊的心头扑通直跳,他迅快地联想到师叔那种对师父之死,时冷时热的说评,似关怀伤感,又似无动于衷的言语举止,全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存了误解和恩怨,他只有在心中暗暗祈求,师叔千万别把这份恩怨牵连到自己身上。

  否则,师叔又岂肯尽力指导自己的武功。

  他暗中祷念未已,神尼已闪身下了云床,慈祥地望着方雪宜一笑道:“孩子,有什么话用过斋再说吧。”

  方雪宜确也很饿了,所以,他这一顿素斋吃下来,足足够金顶神尼和雪儿两人吃上三天。

  神尼一直很慈蔼的瞧着他笑,雪儿则有些惊奇地瞪着大眼,看他那付狼吞虎咽的吃相心中直想笑。

  方雪宜想是被她们瞧得有些尴尬,只吃了个八成饱,就再也不好意思添饭了,讪讪地说道:“弟子吃饱了。”

  神尼只是笑了一笑道:“孩子,以后你天天都要这等饭菜,大可不必客气……”

  方雪宜听得心中大喜,一直怔忡不安的心情,也有了着落,显然神尼这话,已暗示留他在此,指导他习练武功了。

  回到禅房,神尼忽然问道:“孩子,你师父那儿存有一幅师祖的遗像,不知道你见到没有?”

  方雪宜应声道:“弟子已将师祖遗像带来了,待弟子去取来……”转身走到外问佛堂,解开那放在角落的包袱,小心的取出师祖遗像,呈送到神尼手中。

  神尼脸上一脸肃穆,走下云床,恭恭敬敬地从方雪宜手中接过那幅白绢,当即挂在墙上拜了三拜。

  方雪宜随着师叔拜过师祖,却跪在地上没敢起身。

  金顶神尼看得暗暗点头,笑道:“你起来讲话。”

  方雪宜这才站起身子,肃立一旁。

  神尼看了师父遗像一眼,回头对方雪宜道:“孩子,你师祖乃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胸罗之广,武功之高,被誉为自少林达摩祖师以来的第一奇人,你师父可曾对你说过?”

  方雪宜道:“师父确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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