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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雪地中馬群,本在寒風中顫抖,嘶不成聲,但此刻被他兩人飛快的身形與拳風掌影所驚,又自亂了起來,馬蹄踏得泥雪,四下飛濺。但在驚亂的馬群與飛激的泥水中,眾人卻俱皆木立當地,有如石像。他們全部心神,俱已被一場驚人的比鬥所吸引,此外所有的變化,他們便都不放在心上。甚至連那四個高大的紅衣喇嘛,四條高大的身影已距離他們不及一丈,他們竟也都未曾發覺。

  任無心與白大先生的迅急招式,卻當真是瞬息千變,僅僅在片刻之間,兩人已拆了數百招之多。那種招式變化間的精異之處,「破雲七鞭」雖然全神貫注,卻也不能窺其全貌。

  歐陽亭沉肅的面容,本自充滿了緊張與焦急,但此刻卻竟漸漸鬆弛下來,變得茫然毫無表情,目光也不再凝注著兩人的身手招式,只是茫然凝注著遠方。自他這神情的變化中看來,誰都可以看出這多智冷峻的老人,此刻心頭的悲哀與失望。只因任無心與白大先生此刻勝負雖尚未分,但勝負之數,卻已可判定。

  白大先生陳舊的古銅長衫,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他開闊的眉宇,高聳的顴骨間,更是汗跡斑斑,如雨流下。而任無心身形遊走間,卻仍是那麼從容而瀟灑。

  田秀鈴望著他遊走的身形,眼波中充滿了欽羨,嘴角邊卻不禁泛起了微笑。斐家兄弟突也不約而同,自比鬥的身形上移開了目光。他兩人各各對望了一眼,各各輕嘆了一聲,看他垂下頭去,神情間也顯得無比的沉重與悽涼。只因他們都已看出白大先生已然絕無取勝之望,傷敗已是遲早間之事。但他們卻誰都不忍眼看白大先生失手而敗的那具有決定性的一剎那。只因這一剎那,不但能決定白大先生的勝負,也將使丐幫五老數十年不敗的聲譽,毀在這剎那之間!

  田秀鈴此刻的心情,自然正與他們相反。她見到任無心已然必勝,心頭實是充滿了得意與喜悅,目光情不自禁,得意地向四下望去。但這些失敗者的面容,卻不禁令她得意換作同情,喜悅變為嘆息。心中暗嘆忖道:「這丐幫五老當真是令人可敬的前輩俠義,若是換作了別人,眼見他們的大哥已必敗,眼見自己兄弟不敗的名聲已將毀於這剎那之間,祇怕便要一擁而上,聯手搶救了,但他們卻僅僅只是在暗中難受嘆息而已!」

  而「破雲七鞭」心頭,卻只是充滿驚異。他們久已聞得丐幫五老的名聲,又有誰會想到名震天下的白大先生,竟會敗在這籍籍無名的少年手裡。

  ▼第十二章 摩伽法王

  突見趙烈彬雙手撕開了胸前的衣襟,狂呼一聲:「大哥!」雷震般的喝聲,使得眾人心頭都不禁為之一震,馬群也被駭得靜了下來。趙烈彬已將身上衣襟,撕得片片粉碎,似乎要借這雙手來撕破胸中的沉悶。他面上更是呈現著無比的痛苦,嘶聲道:「大哥,你──你明明已將敗了,還支撐什麼?」

  歐陽亭、斐氏兄弟,一齊低垂著頭,誰也不敢去望他一眼。任無心的身形,卻突地斜飛而起,衣袂如飛羽,輕鴻般遠遠落在三丈開外。白大先生一招雲龍探爪方自出手,但招至中途,便硬生生頓住了掌勢。五指微分,手指微曲,僵木地停在半空,似乎是要從虛空中抓回他已失去了的制勝先機,不敗聲譽!

  一剎那的死般靜寂。白大先生仍死一般木立在當地,面上一片茫然,身上也無一絲動彈。趙烈彬卻突地放聲痛哭起來,痛哭著飛身而起,撲到白大先生足前。歐陽亭、斐氏兄弟,也在不知不覺間無言地移動腳步,走向白大先生身側。

  斐三先生手掌緩緩落在趙烈彬寬大的肩頭,和聲道:「五弟,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本是你自己常說的話,此刻你莫非已忘記了不成?」

  趙烈彬大喝道:「我敗個一千次也無關係,但大哥萬萬不能敗的。」

  斐三先生笑道:「五弟,你好呆,大哥也是人,天下只有永遠不敗的仙佛,豈有永遠不敗的凡人,何況,縱是神仙,也有敗的。」他面上雖極力想裝出笑容,但目中卻難以自禁地泛起淚光。只見他口中雖如此說話,心中卻也承認了趙烈彬的言語。只因白大先生是丐幫一切光榮的象徵,丐幫所有弟子的偶像。而世上所有的光榮之象徵,所有的偶像,俱是萬萬不能敗的!

  沉重的悲哀之間,突聽任無心竟朗朗長笑起來!

  趙烈彬大喝一聲,翻身躍起,怒吼道:「你勝就勝了,笑個什麼?」

  任無心朗聲道:「在下笑的正是閣下!」

  趙烈彬雙目圓睜,怒喝道:「趙某寧可教人一刀殺死,也不願被人所笑!」

  任無心微微笑道:「白大先生明明未曾落敗,他的兄弟卻偏偏定要說他敗了,這豈非可笑之事?這豈非令人可笑?」

  趙烈彬呆了一呆,突又大怒道:「誰要你虛情假意,故做仁義。」

  任無心笑容一斂,正色道:「在下生平從未虛言,閣下怎能說我虛情假意,在下若能戰勝丐幫五老,本是在下的喜事,為何不願承認?」

  趙烈彬又自呆了一呆,自己說不出話,卻回首望向白大先生。

  這時,那四個紅衣喇嘛,卻已在眾人的驚笑之間悄悄走了,他們身形雖高大,但飛掠在雪地上卻不帶絲毫聲息。

  而此刻不但趙烈彬的目光仍在望著白大先生,眾人的目光,也都移向白大先生面上。

  白大先生終於緩緩放下手掌,突地苦笑一聲,道:「不錯,我還未敗。」

  田秀鈴雙眉一皺,心下大是不滿,「破雲七鞭」也都愕了一愕,面面相覷。

  只聽白大先生沉聲緩緩接道:「但我此刻雖未敗,只是因為公子的手下留情而已,遠在五十招之內,我便已無制勝的希望,直過五十招,我便已無還手之力,這情況還有誰看不出來?公子再如此說話,豈非要叫我兄弟無以自處?」

  任無心微微一笑,緩緩道:「雖然看來是如此,但實際情況,卻大有差別,只是賢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已。」

  白大先生苦笑道:「實際情況有何差異?這話卻教在下難懂了?」

  任無心目光一掃,沉聲道:「賢兄弟可知道在下未曾動手之前,便已將白大先生的武功招式變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白大先生卻絲毫不知道在下的武功招式,兩人相拼,若能完全知道對方的武功招式,便能制敵先機,自然是勝算居多的了,只是在下在這種情況下佔得的先機,又焉能真的算作勝了?」

  「破雲七鞭」又自恍然對笑一眼。田秀鈴卻不禁微微皺起了雙眉。只見白大先生感激地長嘆一聲,苦笑道:「公子如此胸襟,在下不但欽佩,更是感激。」

  任無心微微一笑,說道:「在下不過只是說出了實情而已,又有何──」

  白大先生長嘆一聲,截斷了他的話,苦笑接道:「公子若是假借別的理由來寬慰在下,在下或許還難免稍自慰解,騙騙自己,但公子此番的理由,在下卻是萬萬不能自欺自慰的。」

  任無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下所說,句句實情,前輩為何不信?」

  白大先生嘆道:「老朽方纔所使的招式,俱是近年來方自創出的,本是閉門造車,也未敢在江湖中顯露,縱是本幫弟子,都未曾見過,公子又怎能知道,怎會知道?」

  那知任無心卻僅是輕輕一笑,緩緩問道:「閣下自創的這一套武功掌法,普天之下,難道真的絕無一人知道嗎?」

  白大先生沉吟道:「除了我兄弟之外,江湖中實是無人知道。」

  任無心緩緩道:「先生昔日游俠江湖,曾將武林各門各派的武林招式中的精粹之處,俱都費過苦心研討,是以歸隱後,便將這些深藏於心的招式武功,融會貫通,獨創出這套掌法──」他話未說完,那趙烈彬已忍不住瞠目道:「怪了,這些事就連老夫都不甚知道,你卻怎會偏偏知道得這般清楚?」

  任無心微微一笑,接口道:「但先生研創這套掌法之時,仍不免遇著些困惑疑難之處,先生自必也曾向一兩位請教過的了?」

  白大先生不禁愕然,面上已微微變了顏色,大奇道:「不錯,但公子你──」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先生顯然曾經向人請教,那人想必是知道先生這套掌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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