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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那语声咯咯一笑,一个满头乱发,面带刀疤,独眇一目,单臂独足,身穿褴衣,手握木杖的怪异老人,随着笑声,自草丛中一跃而起。

  百维纵然胆大,但此时此刻,骤眼见着这生像有如恶鬼,行动似是幽灵般的诡异角色,心头仍是大惊,挣扎着向后退了两步。那独臂老人咧嘴而笑,露出森森白齿,直似立将择人而噬。两人目光相对,过了半晌。

  百维但觉一粒粒冷汗,自额角冒了出来,沿着两颊流下,那感觉直如虫蚁爬过一般无二。突见独臂怪人身形展动,向前一掠。他手足虽已残废,但行动之轻灵巧快,却仍可惊世骇俗,轻轻一掠,便已到了百维身侧,伸出毛茸茸蒲扇般大的独掌,向百维肩头拍下。

  百维纵在体力强健之时,只怕也躲不开这老人如此迅快之身法,何况他此时伤势正重,体力不支,更是难以动弹。剎那之间,百维但觉喉头堵塞,虽待惊呼,却无声发出。那知独臂怪人手掌落下,却甚是轻缓,竟只是在百维伤处轻轻摸了一下,摇头长叹道:“可惜,可惜,这条手臂已无救了。”

  百维见他非但语声缓和,目光竟也变的甚是慈和,看来绝无恶意,这才暗中松了口气,道:“前──前辈有──有何指教?”

  独臂怪人面色突又一沉,厉声道:“你可是要盘问老夫来历?”

  百维道:“弟──弟子不敢。”

  独臂怪人定睛瞧了他半晌,冰冷的目光中,又自渐露出暖意,颔首道:“老夫之来历,你不必知道,总之老夫是友非敌。你大可放心。”

  百维悄悄一抹汗珠,道:“是!”

  独臂怪人缓缓道:“你臂伤虽已无救,但你既是为我武林同道负伤,老夫对你必有补偿,来日必将老夫自创之独臂掌法传授于你。”仰天大笑数声,接道:“纵是独臂之人,也未见不能称雄武林!”

  百维既惊又喜,更是猜不出这奇诡老人之来历,只是在口中连连称谢。

  独臂老人笑声突又顿住,沉声道:“任无心近日可好吗?”

  百维又自松了口气,忖道:“原来他是认得任无心的──”

  暗中不禁更是放心,恭声道:“任相公近日虽然食少事烦,但身子倒还安健。”

  独臂老人道:“好──好──”

  突然大喝道:“但此刻老夫却不愿见他,你知道吗?”

  百维茫然不知所以,只是随口称是。

  独臂老人目光炯炯,大声接道:“你也万万不可将遇着老夫之事告诉他。”

  百维讷讷道:“弟子知道。”

  独臂老人点点头,又喃喃道:“少林弟子,果然不差──果然不差──”突又大声道:“老夫还有件事要嘱咐于你,你可莫要忘了。”

  百维道:“但请吩咐!”

  独臂老人道:“回去之后,立刻要任无心将那玄真之穴道解开,知道吗?”

  百维再也想不到他嘱咐的竟是这件事,心中更是惊奇,沉吟半晌,道:“玄真心智已然迷失,不知前辈为何要将他穴道解开?”

  独臂老人双眉轩起,勃然大怒,厉声道:“老夫叫你如此,其中自有道理,你遵命去做就是,噜噜嗦嗦问个什么?”

  百维道:“但──但前辈既下令弟子不可将遇见前辈之事说出,弟子平白要任相公将玄真穴道解开,任相公盘问下来,教弟子如何回答?”

  独臂老人皱起眉头,垂首苦思了半晌,口中喃喃道:“这也有理──这也有理。”

  抬起头来,大声道:“你偌大年纪,总有法子使任无心解开他的穴道,难道这也要老夫教给你吗?”

  百维苦笑道:“但──但贫僧实是──”

  独臂老人厉声喝道:“莫要噜嗦了,只要玄真能开得了口,他自会将道理说给任无心知道。”

  百维苦笑暗忖道:“这老人倒是端的强横霸道已极,但他既然对我如此强横,想必也对我毫无怀疑之心,将我当做了任无心之心腹,所说的也必定是对任无心极为有利之机密。”一念至此,他心中却又不禁泛起了许多互相矛盾,难以解释之疑窦。

  这老人若是不知那玄真实是南宫世家门下伪冒之人,则必是对玄真已成疯狂之事深信不疑。将已成疯狂之玄真穴道解开,只有增添任无心之麻烦,可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只因玄真纵然知道一些南宫世家之机密,但在神智疯狂中,也万万不会说的出来。

  这老人若是已知那玄真乃是南宫世家门下伪冒之人,便该将此事直接说给任无心得知,或是逼他说出真象,或是将他除去,更是万万不该令任无心解开他的穴道。只因他穴道解开后,必定要与南宫世家互通消息,对任无心而言,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两点虽然互相矛盾,错综复杂,但无论百维翻来覆去,如何去想,也想不通这独臂老人要任无心将玄真穴道解开有何好处?有何用意?

  独臂老人目光凝注,突然厉声喝道:“你胡思乱想,在想些什么?”

  百维心头一震,定了定神,强笑道:“贫僧正在苦思,不知要用何言语解释,方能劝任相公解开玄真道长之穴道。”

  独臂老人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若说不动他,难道不会自己动手吗?”

  百维沉吟一阵道:“弟子纵然有心如此,但任相公独门点穴手法,弟子实无法解开。”

  独臂老人双目一张,目中神光暴射,厉声道:“你怎知道任无心独门点穴手法无法解开,莫非你已试过了不成?”

  百维心头一凛,讷讷道:“贫──贫僧有──有一日见到玄真道兄满头大汗,似是极为痛苦,确曾在暗中试过一次,但──但此事贫僧已曾说给任相公知道。”他纵是心计深沉,能言善道,但既在无心中说漏了嘴,又被这老人如此逼问,说话间终是不免有些神情惊惶,言语支吾。

  那知独臂老人竟似完全未曾瞧出,神情反而大见缓和,颔首叹道:“少林、武当本是一家,你瞧见玄真道长露出痛苦之色,自是难免要生怜惜之心,这也难以怪你的。”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悄悄一擦掌心冷汗,垂首道:“前辈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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