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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那颀长少女咯咯轻笑着,抬起头来,道:“莺莺叩见夫人!”竟是南宫世家中之内宅婢女。

  田秀铃更是大惊,目光一转,另三人也已抬起头来。田秀铃早已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自失声道:“莺莺、燕儿──你──你们怎会来到这里?”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着南宫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们是谁?

  只听莺莺垂首笑道:“婢妇们来到这里,是专程来迎接夫人的。”

  田秀铃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处,这些南宫婢女们却竟己知道。一时间,她更是惊诧,脱口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莺莺秋波微转,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经忘了吗?”

  田秀铃道:“我忘了什么?”

  莺莺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们到此相迎。”

  田秀铃失色道:“那有此事?”

  莺莺浅笑道:“若非如此,婢子们又怎会知道夫人在这里?”

  田秀铃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话来,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到了这里,她们怎会知道,难道──难道──我真的通知了她们,而自己又忘怀了──难道,我在晕迷之中,竟做出些连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连日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梦如醒,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件是真?那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对自己之行为,都变得毫无把握。

  莺莺见她神情痴痴迷迷,秋波又一转,面上突然泛起了怜悯的神情,似是在可怜她神智已有些不清,连自己所做所为都记不得了。田秀铃见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惧交集。莺莺、燕儿相互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牵住了她衣袖。

  燕儿轻声笑道:“夫人,请上车吧。太夫人还在等着呢。”

  田秀铃道:“她──她老人家──”

  莺莺不等她话问出来,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对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后,都夸说夫人的好处,只──只可惜一时受了坏人蒙骗,但只要夫人回去,唉,莫说太夫人欢喜,就是婢子们,也都高兴的,所以太夫人一说,婢子们就急着赶来了。”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热泪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错,世上之人,果然只有祖婆是真正对我好的──只有祖婆──再无别人──”说着,泪珠不觉滚下面颊。

  莺莺、燕儿又自悄然换了个眼色,燕儿赔笑道:“这就对了,夫人的聪明,究竟非别人能及,常言说的好,间不疏亲,十指连心,别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亲的骨肉,胳膊肘还有往外拧的吗,不看别的,单看太夫人自从夫人走了后,那份悲伤之情,唉──”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红了。

  这一番话显然已将田秀铃说的更是激动,虽在阳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紧裹着的窈窕娇躯,仍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莺莺眼波一转,轻轻推了推燕儿,笑骂道:“死丫头,还在嚼什么舌头根子,赶紧将夫人扶上车吧,莫要让太夫人等得着急。”

  田秀铃心头再无疑虑,已决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侧。她只觉世界虽大,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存身之处,只有在那里,她才有温暖与尊严,才不致受到别人的冷漠与轻贱──

  她甚至已开始后悔,以前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关心她的祖婆,她若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而换得的却只有冷漠与轻贱,那岂非太傻了吗?

  莺莺、燕儿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泪痕。

  抬首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阴云飞来,掩去了和丽的日色。

  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之上,阴影之下,正有一条佝偻的人影,在留意窥望着这边的动静,暗影中虽无法分辨他的面目,却可看到他那双目之中,光芒闪动,远远望去,有如惊虹厉电一般。

  一声马嘶,划破四下寂静。马车终于启行。座上的车夫,挥鞭打马,带起急速的辘辘车声,向东方奔去。

  ***

  且说任无心那日在石室,发现老人封闭门户之后,立即瞑目静坐,似已入定。他自不敢惊扰,也只得在一旁静坐调息。静室之中,难分时日,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方自缓缓张开眼来,道:“方才你先去上面,与那老怪物说了些什么?”他口中之老怪物,说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无心笑道:“弟子去了那里,他老人家也未说什么,只略垂问了弟子这些日来的经过,便挥手令弟子出来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来脾气更加古怪,你多日未来,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尝西湖醋鱼的风味,试想此间连木鱼都没有那有醋鱼,他却定要大吵大闹不休,又有一日他与我棋未终局,便定要出谷,说在这里罪已受够,无论如何,也要老谢扶他出去,谢老儿既不敢违抗于他,又实无法答应,那情况当真狼狈不堪。还有一日,他──”这老人口风一变,忽然娓娓说及此类琐细之事,绝口再也不提田秀铃。

  任无心虽然有些关心,但见他如此,也不敢询问,只得赔笑倾听。又过了许久,突听有人轻叩石壁,原来那石壁之间,还另有一道暗门。

  任无心应命开了暗门,门外便躬身走入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捧着只托盘,见着任无心,欢呼一声,道:“任相公你是何时来的?早知任相公你来,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汤了。”

  任无心见着了他,似也十分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要唤我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称,我也要唤你为谢老前辈了。”

  白发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长幼有序,大小有别,尊卑之间,这称呼是万万不能错的,老奴服侍老爷数十年,若连这都不懂,那岂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论了,这老儿固执起来,连那怪物都拿他无法可想,近十年来,我那次不劝他改了称呼,但他却道:‘头可断,血可流,这称呼却是万万改不得的。’这种话要人听了,当真要被他活活气死。”

  白发老人只做未闻,双手将托盘放在榻上,恭声道:“老爷请用饭。”

  榻上老人笑道:“这老儿脾气虽然古板固执,但做饭的花样却不少,竟将一样黄精山药,翻出了七十多种做法──”

  白发老人道:“七十七种。”

  榻上老人笑道:“不错,七十七种,我吃了数十年黄精山药,有时吃到口里,竟也分不出是什么,无心你既来了,少不得也要吃几日了。”

  任无心笑道:“谢老儿的手艺,弟子已有多日未尝,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顿的。”

  白发老人的枯涩的面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近日洞里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汤来,任相公不妨品尝品尝,不是老奴自夸,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见差了许多。”他一面说话,一面躬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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