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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任无心已自田秀铃口中获知了此行的经过,心中不禁又是惊叹,又是侥幸。若无慕容飞闯来,他两人自无惊险;但若无慕容飞引路,他两人也万万到不了此地。最令他惊疑不解的,便是那独臂独足之人的来历。此人不但行迹诡异,武功高绝,竟还似得知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却又对田秀铃绝无恶心,而且还不惜耗损真气,出手解救了自己。

  他知道这怪人的身世,必是隐藏着一份绝大的隐秘,而且和田秀铃有着极大的关系。他虽然已多少猜着一些,怎奈此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难探出究竟。最令田秀铃惊疑不解的,却是在这暮春三月中,任无心却去选择了这一身皮衣。但是她心事重重,微带羞愧,也未问出口来,只是默然追随着任无心,到了这里。她本已复杂的心事,更加了几分紧张与激动。

  两人沿山直奔,走了约摸两里路途,只觉寒气越来越重,两旁山壁上已有霜迹雪花,道路也越来越是险峻。突见一道峭壁,挡住了去路,峰巅隐隐没入阴冥的天色中,极目难望。任无心身影骤顿,沉声道:“死谷入口,便在这峭壁之上,离地五六丈处,你可准备好了?”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皮裘貂帽。只见任无心调息做势,后退了三步,肩头微一耸动,腾身而起。他显然对此间地形甚是熟悉,在这满布霜迹,滑不留足的峭壁上,竟也找得到落足之处。身形起落间,便已猿猴般攀援上去。

  片刻间,峭壁上便已垂下一道长索。只听任无心低沉的语声遥遥唤道:“上来!”田秀铃深深吸了口气,飞身援索而上。虽有长索相助,但田秀铃攀上峭壁后,心犹自跳动不已。只见当地景物,更是阴森奇特。峭壁至此,凹入一片宽广丈余的平崖,那入口之处,亦有方丈大小,外面坚冰密布,日久年深,已成暗蓝色,身子稍为逼近,便觉冷气袭人。若非有人接引,或是识得道路,当真谁也无法寻得着这入口之处。

  任无心已收回长索,当先跃入,随手晃起了火折。阴冥的冷雾中,这火光看来竟是惨碧颜色,碧荧荧地有如鬼火一般。田秀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之而入。里面乃是一道深谷,外宽内窄,深不见底。两旁崖岩,看去石质坚硬如铁,与别处山石,迥然不同,又因常年风潮侵袭,剥蚀之痕,密如鳞片,映着口外积雪,口内碧火,只觉光华闪动,竟不似人间。抬头望去,两边冰崖环抱,其高天际,上面灰蒙蒙地笼罩着一片寒雾。使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九幽之下的寒冰鬼狱一般。寒风呼啸而来,四山回应,更宛如鬼哭。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此地以死谷为名,当真再也恰当不过。”心念转动间,入谷已有十余丈。

  四面风声渐息,但寒雾却更重,只有火光到处,才将这暗沉沉的寒云冷雾,划破一线,但乍分便合,迅快已极。田秀铃若是稍走远些,便难以望见火光。谷内地势虽甚平坦,但满布霜迹,仍是难行已极。那积年的冰雪,化做刺骨的寒意,透过了足底,一阵阵刺入心头。田秀铃暗惊忖道:“若无先前的准备,纵能寻得入口,到了此地,只怕也要被活活地冻死了。”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前面阴森森立着一条人影,但任无心却有如未见一般,大步自人影旁绕了过去。田秀铃更是惊奇,暗暗忖道:“此人莫非和他认识不成,但──但两人对面而过,却又为何不打个招呼?”忍不住近前一看,只见这人影竟是个锦衣少年,满身锦缎衣衫,花团锦簇,鲜艳夺目,掌中长剑,也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但仔细望去,才发现他衣衫虽新,人却早已殭死了不知多久,面容五官,俱已收缩,鼻孔、嘴角,挂下一截寸许长的冰柱,被四下碧火蓝光一映,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田秀铃胆量虽大,却也不禁为之惊呼一声。只听任无心低声道:“此人早已身死多时,只是因为此地极阴极寒,是以尸身绝不腐朽。”

  田秀铃苦笑暗忖道:“难怪他看了这尸身,犹自行若无事,犹如未见,想必他以前行走此地时,早已看过许多次了。”

  心念转动间,口中道:“既已殭死多时,为何不将尸身收葬?”

  任无心叹道:“死谷中二位前辈,行事之奇,岂是你我所能猜测,他留下这些尸身,为的只是要替死谷更添加几分阴森恐怖之意──”

  田秀铃惶声道:“这些尸身──难道这尸身还不止一具吗?”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正是不止一具。”高举火折,当先向前走去。火焰闪动间,地势越来越见倾斜,任无心脚步也越来越见缓慢凝重。走了段路途,又越过了几具尸身,田秀铃虽然合起眼帘,不敢再看。但眼角有意无意间,却又忍不住去瞥上两眼。只见这些尸身,俱都保持着死时情况,并未弯曲,衣衫色泽,也俱都保持鲜艳。但却都已被谷中这逼人的寒气凝缩,望之都有如童子尸身一般。但面容有的却是满面虬髯,长达颔下,相形之下,更觉形状怪异恐怖,令人寒生心底。

  田秀铃暗惊忖道:“难怪谷中老人要将这些尸身保持原状,若是胆量稍弱之人到了这里,早已心惊胆裂,那里还敢进去?”忽觉额上奇寒,有如刀割,伸手拭去,方知额上冷汗,俱已凝成米粒般大小的冰珠。抬头望去,任无心掌中的火折,光焰也越来越是微弱,似是已将熄灭一般。

  田秀铃不禁失色道:“这火折──”话一出口,才发觉语声竟已变得模糊细弱已极,三尺之外,便难分辨,纵然放声而呼,仍有如平日细言细语一般。原来话声出口,便为寒气冻凝,身上的皮衣貂帽,也被冻得冰冷坚硬,满身肌肤,也似被冻得完全麻木,纵待提气飞跃,亦已力不从心,若是脚步稍一不慎,滑倒在地,只怕也难以爬得起来。世上竟有此等奇寒彻骨之地,田秀铃若非身历其境,实是难以相信。

  寒雾飞浮,雪崩狂涛。田秀铃目力能及之处,所见俱是灰蒙蒙的寒云冷雾,以及云雾中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火光,甚至连任无心的身形,都已渐渐消失不见。她心头虽然充满恐惧,但为了要见一见谷中之奇人,探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她只有冒着严寒,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盏茶时分,耳侧方自响起任无心凝重缓慢的语声,道:“长谷已尽,下面一道风穴,便是死谷第二重入口,此穴深达五丈开外,以你此刻情况,绝难一跃而入,只有紧闭双目,沿着冰壁滑下,但你此刻全身俱都冻殭,稍一不慎,便有骨折腿断之危,是以最好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切切要小心了。”

  他中间停歇数次,才将这段话断续说了出来,显见亦是吃力已极。田秀铃听他言语间充满关切维护之情,心头只觉一阵温暖,四下之严寒,前路之凶险,似已俱都不再放在心上。目光转处,近在眼前的火光,突然一闪而灭。无比的寂静与黑暗中,田秀铃之手腕,已被任无心紧紧握住。她只觉一股热流,自腕间直达心头,但闻任无心沉声又道:“你只要仰面提气,稳住身形,将肩背完全贴在冰壁之上,便无妨了,好,走吧!”

  语声落处,田秀铃只觉手腕一紧,身形不由自主,斜斜滑落下去。任无心虽说这风穴其深仅有五丈左右,但却只是为了要令田秀铃安心之言。此穴其深竟达二十丈,由上而下、势甚陡斜,正面满布玄色坚冰,滑不留足。田秀铃只觉身子飞降,心房似也随着沉落,一面尽力稳住身形,却又忍不住张开眼帘一看。此时她身子方自滑落一半,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眼前浓雾忽淡,四下景物,历历可辨。

  目光一瞥间,身形已落地。田秀铃踉跄冲出数步,方被任无心拉得站稳。只见当地乃是一片方广数十丈之深穴,对面一座危崖,高矗天际,但却斜斜前倾,将这穴顶遮去了大半,怪石狰狞,犬牙错列,望之有如洪荒恶兽,箕踞当前,正待择人而噬一般,又似即将随风崩塌。地势之险恶,绝非未曾身历其境之人所能描述。

  两旁冰峰,合抱而起,与危峰会合于数百丈高处,只留下一窄窄山隙。仰首上望,但见一线天光,破隙而入,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但却距离得份外遥远。田秀铃到了这里,顿觉天地之神奇,自身之渺小,心头感慨丛生,亦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寒气已稍减,但两旁冰峰,仍有不知多少冰柱纵横错落,布满壁间,迎面危峰之上,却布了六角形的孔穴,形势奇异,大小不一,望去黯黑无光,深不见底,更使此地平添许多阴森恐怖之感。地面霜粒如雪,颇为平坦。那一线天光照射之处,却是一块磨盘般的圆石,方圆丈余,形式奇异。沿着四边,还围着一道七寸高矮的石栏,立着十八根石柱,仔细瞧去,柱上所雕,竟是十八层地狱之中诸般苦难,虽因光线黯淡,但朦胧中却更显得刀法灵活,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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