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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锦衣大汉轩眉道:“不错,俺兄弟自关东飞马而来,为的就是此事。”

  任无心道:“如此说来,各位莫非与‘南宫世家’有何恩怨不成?”

  锦衣大汉道:“俺兄弟远在关东,与‘南宫世家’可说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任无心道:“既是如此,各位所为何来?”

  锦衣大汉厉声道:“南宫世家残害中原武林同道,过几时少不得也要向关东下手。”他语声微微一顿,任无心不禁暗叹忖道:“想不到‘南宫世家’的隐秘,已传播于江湖间了,而且还传得如此迅快。”心念一转,锦衣大汉已接口狂笑道:“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等他来寻我,不如我先来寻他了。”语声未了,长鞭便已挥起,大喝道:“弟兄们,还不快快动手,将这厮抓将起来,仔细追问──”四下应一声,六条长鞭划风而起。鞭风嘶嘶,尖锐凌厉,显见这七人在七条鞭上,俱有极深的造诣。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各位真的要动手吗?”

  锦衣大汉狂笑道:“关东七条破云鞭,下打群魔上打仙。这话你可听人说过,以俺兄弟七人的身份,动手还有真的假的。”

  田秀铃不等任无心说话,便已抢先喝道:“管你破六鞭,破两鞭,你如此冤枉人,要动手就动手!”突地举手一掌,直击锦衣大汉胸膛。

  任无心暗叹一声:“罢了,看来这位田姑娘,还不脱千金小姐的脾气,凡事都忍耐不得,只是──唉!只是这场架打得却是多么冤枉。”思忖之间,已有三条长鞭交剪击来。原来这七条长鞭,竟是以发丝夹金缠成,轻击赶马,重击伤人,若以内力通在鞭梢之上,远打人身上下大穴,鞭柄带刃,回鞭近攻,可作匕首之用。端地是软硬兼备,远近可攻的外门兵刃,非同小可。

  任无心身形展动于鞭风掌影间,正不知该如何才是,他既不能出手伤人,却也不能如此缠斗下去。那知七招尚未过去,突听远处又有一阵蹄声传来。这蹄声虽然轻微,但来势却绝快。蹄声初起时还远在数十丈外,霎眼间便已可看到人影,再一霎眼,便已来到近前。

  任无心虽然仍在动手,心中却不禁暗叹道:“好快的马。”他再也想不到来的竟不是马──这五骑当先乃是一匹青色小骡,瘦骨嶙峋,秃尾短耳,看来实不起眼,但奔来却似较千里良驹还快三分。后面跟着的四骑,驴马俱有,一眼望去,马是劣马,驴是蹇驴,谁也梦想不到竟有如此迅急的脚力。五骑来到近前,奔势骤缓,凝目望去,便可看清马上人的神态。

  只见当先一人,秃顶短眉,瘦小枯干,黯灰色的面容上,两条细眉,一张阔口,笑起来几可咧到耳畔。身上穿着件古铜色破烂长衫,却系着条蓝色丝绦。骤看像是个沿门托钵的穷和尚,仔细看却又像是个百事无成的落弟秀才,再加上胯下那匹秃尾瘦骡,这一人一骡,当真是相映成趣。

  第二骑却是匹花驴,驴背无鞍无辔,只搭了几只破麻布袋。一个枯瘦颀长的褛衣白发老人,横跨在麻袋上,双足几乎是在踏地而行。自后看似是童子骑狗,自侧望去却宛如驴生六足。只是这白发眉目间,却带着森严冷峭之意,目光更是寒如秋水,他模样虽然滑稽有趣,却教人见了笑不出来。

  第三、四两骑,两匹驴俱是漆黑光亮,宛如自一个铜模中铸出的铁驴,形状、毛色、大小、高矮,没有丝毫差异。两匹驴上之人,俱是大腹圆脸,满面红光,虽然也都是满头白发,但神情却有如童子,两人嘻嘻哈哈,一搭一挡,生的更是一模一样,此刻两人两驴并肩行来,直教人以为自己眼花了,将一个人看做两个影子。

  第五骑更是奇形怪状,一匹比驴子还矮小的短腿川马上,却坐个铁塔般的虬髯老人,浓眉环目,虬髯如铁,衣衫又小又短,衫袖不及肘,裤腿不及膝,双臂筋结虬起,披襟当风,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虽也近古稀年纪,却比年轻人还健壮。

  关东七鞭也俱自眼角间窥见这五人的奇形异状,心中虽奇怪,但鞭势仍未休歇,七人联手,七鞭配合无间,田秀铃急攻也未得手。

  当先青骡上的秃顶老人,见了这边争战,眉梢一扬,回首瞧了一眼。第二匹驴上的白发老人,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似是根本未曾瞧见。第三匹驴上的矮胖老人侧头嘻地一笑道:“斐老二,你瞧瞧,这年头真奇怪,打马的鞭子,居然也用来打人了,却又偏偏打不着。”

  他身侧的另一矮胖老人哈哈笑道:“无论打不打得着,七个打两个,总有点教人看着不顺眼,斐老大,你说是吗?”

  那斐老大大笑道:“不必你我多事,只怕有人也忍不住了。”话未说完,第五匹马上的虬髯老人已反手一掌,击在马股上,只听“吧”的一响,马已冲过四人,冲向关东七鞭的鞭影中。

  虬髯老人口中大叫道:“都给老夫住手,七个打两个,不害臊吗?”

  那秃顶老人摇头笑道:“你我隐居将近二十年,想不到他还是这脾气。”

  白发老人口哼了一声,便已算作答话。那虬髯老人早已冲开了七人联手的鞭阵。

  关东七鞭为首的锦衣大汉,怒声叱道:“要你来管俺兄弟的闲事。”手腕一震,长鞭波浪般挥出,鞭梢颤动如乱雨,分打虬髯老人肋下三处大穴。

  虬髯老人看也不看,手腕一反,便已握住了鞭梢,口中狂笑道:“老夫管不得闲事,谁管得闲事,躺下来吧!”笑声中,奋力夺鞭。那知长鞭虽已绷紧,那锦衣大汉足下却仍然钉立如山。虬髯老人口中大喝道:“好手劲。”就在这剎那间,已另有三条长鞭,齐齐击来。他身形后仰,大翻身,铁板桥,双腿紧夹马股,瘦马长嘶,人立而起,虬髯老人上半个身子,便几乎点到地面。

  只听三缕鞭风,呼啸着自他身前左右挥过。他右掌掌缘,已扫中了一条大汉的足跟,左掌仍然力道不懈,力夺长鞭。锦衣大汉身躯微微后仰,双腿如蹲如踞,手臂筋络暴起,紧握着鞭柄的手掌,指节俱已苍白。突听砰的一声,那发丝夹金缠成的长鞭,竟生生被扯成三段。锦衣大汉再也拿桩不住,踉跄向后跌倒。

  那虬髯老人身子本仍斜挂在那人立而起的瘦马上,此刻重心骤失,马也被他带得向右侧倒去。虬髯老人右肘点地,身子平平弹起,凌空翻了个身,嗖地落在一丈开外。那匹马眼见便要跌倒,惊嘶声中,任无心突地飘飘掠来,疾伸双掌,轻轻托住了这匹马的一双前足,放落在地上。这马似乎又吃了一惊,在地上呆了一呆,便要长嘶冲出。那知任无心手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马便再也冲不出半步。

  青骡上的秃顶老人,双眉耸动,脱口道:“这才是真功夫。”

  面寒如水,一直未曾开口的白发老人,此刻竟也微微变色道:“不错。”

  关东七鞭入关以来,骤遇强敌,身形闪动,颜面向外,首尾相连,将足踝受伤的弟兄围在中央,锦衣大汉掌中紧握着半截断鞭,目光紧瞪着那虬髯老人。虬髯老人正也凝注于他。两人俱是高大威猛的身形,面目神情,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但锦衣大汉满面惊怒,虬髯老人面上却微微带着些笑容,道:“好小子,手劲果真不弱,看来你外门功夫,已练成八分火候了。”

  锦衣大汉厉声道:“你不妨再来试试。”

  虬髯老人捋须大笑道:“凭我老人家,怎会与你这种晚辈动手?”

  锦衣大汉怒道:“方才难道算不得动手?”

  虬髯老人笑道:“方才我老人家只是看不惯你等以多凌少,你等若是以一敌一,生死相拼,便是打死了──”

  锦衣大汉怒喝道:“便是打死了,你也不管,是吗?”

  虬髯老人仰天狂笑道:“错了,纵然是以一敌一,老夫还是要管的。”

  任无心忍不住暗中失笑,忖道:“好个好管闲事的老人。”

  锦衣大汉却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还要管什么?”

  虬髯老人突地笑声一顿,截断了笑声,沉声道:“双方相斗,必有善恶之分,两人相拼,必有强弱之别,老夫一生行事,讲的便是扬善抑恶,锄强扶弱,你两方为何相争,快说来给老夫听听,老夫说不定反过手来助你两拳亦未可知。”

  锦衣大汉道:“谁要你出手相助,俺兄弟之事,素来不要外人插手。”

  虬髯老人纵声狂笑道:“好个不要外人插手,老夫便偏要插手,你又当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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