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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任无心不待百忍大师开口,抢先接道:“不过,天龙大师之死,在大师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愧疚,这件事你一直憋在心中,无法对人提起。是以,一听人提到天龙大师,你就痛苦万分,如刀劈剑刺,这死结在你心中一日不解,你就一日不得安稳。”

  百忍大师只觉此人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他心中想说,但却不敢出口之事,心中又是惊奇,又觉舒畅,缓缓放下右手,叹道:“老衲心中之事,不知施主何以得知?”

  任无心笑道:“此事简单得很,说穿了不值大师一笑。”

  百忍大师忽对这面前少年,生出了无限亲善之感,当下改颜相向,合掌作礼,道:“唉!任施主之言句句字字,都叫老衲为之心折──”他微微一顿,叹道:“咱们初度见面,你竟似看出老衲数十年闷塞心头,落落寡欢之事,这能耐当真使我五体投地。”

  任无心道:“这并非什么为难之事,如若老禅师和在下易位而发,禅师也不难看出在下的心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若愿闻愚见,在下极愿奉告。”

  百忍大师道:“愿闻高论,以广见闻。”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提天龙大师,老禅师立时脸色大变,由此一点,在下便想到大师心中对于师长,必自觉有愧于心。”

  百忍长叹一声,道:“任施主单单提出借用老衲恩师禅杖,不知缘何而起?”

  任无心道:“此事更为简单了,试想令师常带之物,除了禅杖之外,在下就不知还有何物了。”

  百忍道:“原来如此,事虽简单,但任施主这等判事才华已足使人惊服了──”语音微顿,又急急接道:“老衲尚有一事不解,任施主既觉察老衲不是弒师凶手,何以知老衲对恩师之死,心怀极深的惭愧呢?”

  任无心道:“大师闻得在下提到天龙禅师,立时激愤难制,这证明大师的心地仁厚,不是阴奸之人,喜怒之情,尽露于外,此等人,岂能有大逆伦常之恶,弒师之毒,但如大师心无愧疚,亦不会如此激动,准此而论,在下判断,大师虽无弒师之事,但却有自疚之心,这是个矛盾的死结,才使大师终日想着这件往事,但却又怕提起这件事情。”

  百忍突然长长吁一口气,仰脸叹道:“老衲一生中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作地,只有对恩师圆寂之事,抱疚不安,唉!近三十年来,面壁忏悔,仍是难以消除心中的郁结。”

  任无心笑道:“如若大师明白了行之无愧,其疚自消。”

  百忍奇道:“恕老衲不解施主的言中之意。”

  任无心道:“想令师圆寂之时,定然有甚多人随侍榻侧。”

  百忍道:“不错,那都是老衲同辈师弟。”

  任无心道:“大师可是愧疚未能施用药物,尽心力一救师长吗?”

  百忍大吃一惊,道:“这件事除了老衲之外,连我几位师弟都不知道,施主何以得知?”

  任无心道:“恭喜大师,幸未用药抢救。”

  百忍叹道:“老衲为此抱疚数十年,受尽了悔恨折磨,耿耿于怀,无片刻安宁,何喜之有?”

  任无心道:“令师武功何等高强,如非身受致命一击,岂有当场晕迷之理,事实上用药相救,只不过徒耗心力,不但难以使令师重伤痊愈,反使他多受折磨──”

  百忍愈听愈惊,接道:“数十余年前的隐秘往事,除了老衲之外,只有一人知道,但老衲确信他不致于向外宣泄。但施主言来。历历如绘。直似亲目看到了这一幕悲惨的往事。”

  任无心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求,不知老禅师能否见允?”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先请见告,只要不涉少林寺机要大事,老衲自无不应之理。”

  任无心道:“你这般终日忏悔不安,究非长策,在下虽然已知天龙大师死亡经过之事,但仍有甚多小节不明,如蒙详告所见,在下当尽释大师心中积郁。”

  百忍沉吟了良久,叹道:“此事已深藏老衲心中数十寒暑之久,常想能对人一吐积郁为快,任施主既已知道此事,老衲也不再相瞒了──”

  他凝目思索了片刻,说道:“和老衲同时遇上这桩不可思议的怪事之人,还有一位,那人大大有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在老衲之下──”话至此处,微微一顿,目注任无心,接道:“任施主才思敏捷,老衲纵然不提那人之名,但想来你已猜到了。”

  任无心笑道:“当今武林之世,能和大师的身份并列江湖的,只有武当派的玄真道长了。”

  百忍先是一愕,继而叹道:“当世之间,知此内情之人,只有老衲和玄真道长两人,任施主胸中所知,定然是玄真所泄了。”

  任无心道:“他是打赌输给了我──”

  百忍大师接道:“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个荒凉山洞中,竟然使两个绝世高人,重伤当场,如今想来,老衲仍是茫茫不解原因何在?”

  任无心道:“大师和玄真,不知那一位先入石洞?”

  百忍道:“老衲先入一步,玄真随后就到,双方相差也不过眨眼时光。”

  任无心双目中神光闪了两闪,突然沉思不语,良久之后,脸上忽然泛现出笑意道:“这先入一步,至关紧要,大师可看到可疑的事物吗?”

  百忍道:“老衲入得石洞,见恩师抱杖而卧,大为震骇,已无暇查看那石洞中有何事物了。”

  任无心道:“大师再仔细想上一想!”

  百忍沉思有顷,突然叫道:“目光一瞥所及,那山洞之中,似有一只纤纤玉掌,一闪而没。”

  任无心似是突然被人由身后击了一拳,神色为之一变,但瞬息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说道:“大师看得清楚吗?”

  百忍摇头答道:“当时情景,老衲内心正值伤痛交集,热血沸腾,模糊之间,似是看到了一只粉白的玉掌,一闪而没──”忽然住口不言。

  任无心知他不好再接下去,淡淡一笑。道:“那可是一只美丽绝伦的手掌?”

  百忍长叹一声,道:“任施主当真是言无不中,料事如神。”

  任无心道:“大师一瞥之间,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只手如不是美丽绝伦,定然是异常丑怪了。”

  百忍点头说道:“事隔了数十寒暑,又是在伤痛交集之中,匆匆一瞥之下,至今想来,仍似有着清晰的记忆,可惜老衲当时心情忧伤重重,误认为出于幻觉,但仔细想来,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任无心道:“大师可否能确实说出令师受伤日子,距今有多少时间了?”

  百忍凝目思索了一阵,道:“恩师圆寂,离今已三十二年,他晕迷五昼夜,气绝而死,在这段时光中,他一直没有清醒过一次。老衲和几位师弟随传身侧,五日夜未离病榻,但仍未得恩师一句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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