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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第四十八章 息事寧人

  就這一瞬工夫,方兆南已到了數丈之外。大愚禪師突然加緊腳步,追了上去,說道:「方施主靈舌慧心,淡淡幾句話,竟然把一場殺劫化解開去!」他微一停頓,接道:「辛、黃二位老前輩處,尚請施主費上一番口舌,代為解說,老衲不去打擾他們了。」

  方兆南道:「老禪師不去也好,這兩個人生具冷怪的性情,言語犀銳,極是難聽,而且也不能單刀直入的勸說他們,目下天下英豪和各大門派中人,紛紛趕來嵩山助戰,老前輩身代掌門之職,自當周旋於諸位嘉賓之間。南北二怪,自由晚輩全力勸說,天星道長之處,還得老前輩再費一番口舌,消弭去這一場殺劫。」

  大愚禪師道:「方施主年少英俊,機智卓絕,又無少年人的驕橫之氣。老衲閱人多矣,但像施主這般少年持重之人,絕無僅有。」他這推崇之言,似是字字出自肺腑,不待方兆南答話,急急的轉身而去。

  方兆南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長長吁一口氣,想到昨夜的慘烈之戰,不禁泛升一種悽涼之感,他緩緩轉過身子,慢步向前行去。

  幽靜的禪室中,南北二怪盤膝對坐著,兩人同時微閉雙目,似是都正在運功調息。這兩個殺人無數,江湖上聞名喪膽的老魔頭,一向冰冷肅煞的臉色上,此刻卻隱隱泛現出一種慈和之氣。

  方兆南怕驚擾了兩人行功,小心的放輕了腳步,走近木榻。

  北怪黃鍊突然睜開了微閉的雙目,凝注方兆南的身上,笑道:「小兄弟。」

  他這忽然改變稱呼的口氣中,充滿著慈和、熱情,反使方兆南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他回顧了黃鍊一眼,道:「老前輩……」

  北怪黃鍊急急搖頭說道:「我和辛老怪相處的數十年中,恩怨糾纏,各自心懷鬼胎,一直無法分辨出是友是敵,得你一番話,消除了我們數十年無法消除的心病,只此一點,老夫就感激不盡。」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接道:「數十年來,咱們相扶相助,情誼早生,只是彼此心目中,都無法消除名氣之爭,視對方如生平中唯一勁敵,才不斷演出相搏相鬥之局……」他掃掠了方兆南一眼,接道:「方兄弟幾句話,點破了你我之間的一層隔閡,使那在暗中滋長數十年的情誼,斗然間泛現在心頭,想想我們相處的這段歲月之中,除了鬥氣動手之時以外,所作所為,那一份不是相扶相助的事?」

  北怪黃鍊長長歎一口氣,道:「如若能夠早日消除彼此之間的隔閡,坦坦誠誠的相互切磋武功,對你我兩人都將有著甚大的收益……」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臉上,道:「老邁了,我們相遇的太晚了些,此事如若提早了數十年,當今的武林局勢,當又是一番形態。」

  南怪辛奇,似是也被北怪黃鍊幾句話激起了凌雲的豪氣,拂髯一笑,說道:「不錯,如若三十年前咱們能放棄心中一點隔閡,那覺生老和尚,也不致把咱們縛在石室中了,不但目下的武林形勢大不相同,就是今後武林的史傳,也要改寫。」

  方兆南看兩人談的豪興橫飛,心中突然生出了極大的感慨,這兩個聲名震動江湖的老人,除了博得別人的畏懼和毀譽之外,他們孤獨了一生,得到些什麼?

  只聽北怪黃鍊長長吁一口氣,道:「辛老怪,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在那石室之中,我曾窮盡了數日夜的時間去想,但仍然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南辛怪奇微微一笑,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知咱們想的是否一樣,你先說吧!」

  黃鍊道:「咱們一生之中,嗜武如狂,把畢生的精力,都用在習武之中,練成這身本領,可是仍然無法逃出生老病死定數,如若不是這位方兄弟把咱們從那石室之中解救出來,只怕咱們這殘餘的歲月,勢將要在那石室之中渡過了!」

  南怪辛奇道:「不錯,這個我也有同感。」

  黃鍊道:「咱們追逐江湖,刻求武功,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只要為了使黑、白兩道上的人物,聽到咱們的名頭之後,一個個退避三舍?」

  辛奇道:「這想法,幾十年前我就有了,但卻一直無法忘去搏擊挫敗強敵之後那一剎的榮耀和歡愉,沖淡了這存在心底的想法。」

  北怪黃鍊忽然站起身來,用手撩起長垂及腰的白髯,道:「老了,老了,一生的聲名,數十年孜孜不倦練成的武功,都將隨著這流水般逝去的歲月,化作烏有。」

  南怪辛奇緩緩抬起頭,微微一笑,道:「古往今來,多少人才,都無法逃過這生死的定數,黃兄何苦為逝去的惋惜,未來的悲哀?你看看兄弟這雪髮、白髯,縱然是九泉之下,也有著兄弟相伴於你。」

  黃鍊突然把目光投注到辛奇的臉上,緩步走了過去,慢慢的伸出了右手,南怪辛奇也把右手慢慢的伸了出去,這兩個被人們目為怪物的老人,終於把兩隻手緊緊的握著,相視而笑。

  方兆南偷眼望去,只見兩人笑意中,流現出無比的悽涼,同時滾下了幾滴老淚。

  這是個悽涼的畫面,沒有人能夠說清楚他們為何而哭,是為那逝去的年華而悲哀,或是為了昔年的殺孽懺悔。

  方兆南目睹其情,不自禁也被一種莫名的悲哀感染,緩步走了過去,泫然說道:「兩位老前輩語含禪機,晚輩雖然難解其意,但已然受益非淺了。」

  北怪黃鍊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我等緬懷往事,頗感老之將至,情不自禁的相對唏噓,有擾你行功了。」

  方兆南道:「一年之前,晚輩殷殷期望,正和老前輩昔年用心一般,如何能在武林之中揚名,但這不足一年的時光之中,晚輩身歷目睹諸多慘變,深深的體會盛名得之不易,保名更難,早已雄心消散,只望能仗憑所學,做一點武林之事,早日息隱,落個數十年清靜歲月,心願已足了!」

  北怪黃鍊哈哈一笑,說道:「辛老怪,咱們不能再為往事悲傷,老邁感歎了,影響所及,害得這位年紀輕輕的方兄弟,也受了咱們感染,意志消沉,雄心不長。」

  南怪辛奇突然一躍而起,目注方兆南笑道:「我和黃兄,數十年江湖行蹤,只知為私人爭名爭氣,不辨是非,全以自己的好惡之念,胡作非為,生平之中,經歷了無數兇險,但件件都不能流傳後世,傳誦百代,才有老懷落寂,不勝懺悔之歎……」他微微頓了一頓,接道:「那牛鼻子老道的丹藥,倒是很靈,我經這半日運功調息,已覺著傷勢好了大半,看來三五年內,還不致老邁而死……」

  方兆南接道:「大哥武功精純,再活上三五十年,也不算什麼難事。」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道:「三五十年,老哥哥倒不敢想,除非被人家打死之外,活上個三五年,大概還有希望,不論能活多久,但我將盡我風燭殘年之力,助你成就一番事業。」

  方兆南長揖拜道:「這個叫小弟如何敢當,大哥千萬別再提它了。」

  北怪黃鍊道:「我也有此心意,已和辛老怪商量過了……」

  他們倆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們南北二怪,大半生江湖歲月,盡都是留給人可怕可畏之事,除了兩個人各懷鬼胎相處在一起,別人對我們,無不是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暮年晚景遇得你這樣一個年輕之人,不但對我們有著相救之恩,而且還替我們南北二怪,消除了數十年一直相互猜忌之心,單此一點,已夠我們受用不盡,何況感恩應圖報,理所當然,兄弟如再推拒,那就是清濁不分,不願交我們這兩位老哥哥了!」

  方兆南呆了一呆,說道:「小弟德薄能鮮,如何能當得二位這等深情的愛顧,只怕要有負兩位的期望了!」

  辛奇哈哈一笑,道:「咱們就一言為定,老弟也不用作謙辭,南北二怪一生行惡,壞事作盡,暮年老邁之時,也該作幾件有益世人的事情,給他們看看,也好給當代之人一新耳目,武林後輩有個借鑑。」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兩人一生孤僻,彼此相處了大半生,一直互相猜忌,不敢信任,自然是再不會有其他的朋友,他們這般的對待我,我如拒不相受,只怕要激起他們恨怒之心。心念一轉,肅然說道:「兩位這般相待小弟,我方兆南感激不盡,但我既不存爭霸武林之心,又無意自立一派門戶,兩位要相助我在武林做幾件大快人心的事,也就夠了。」

  南怪辛奇接道:「不論你要做什麼,我等均將全力以赴,助你成功。」

  方兆南突然轉臉望著北怪黃鍊,打鐵趁熱的說道:「小弟現有一事,想求黃兄賜允。」

  北怪黃鍊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和崑崙派牛鼻子老道訂的比劍的事麼?」

  方兆南道:「不錯,崑崙派乃當今江湖上正大門派,一兩句意氣之言,引起一場殺劫,太過不值,請看小弟面上,免去這場約鬥算了!」

  黃鍊略一沉吟,笑道:「兄弟既然覺著不值,那就不用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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