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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轉眼望去,只見那老人身邊不遠處橫臥著一個禿頂黑髯的人,他身上一件葛衣短袍,已被鮮血濕透,右肋處有一道二寸左右的傷口。方兆南一瞥之間,已看出那是足以制命的一擊。

  他仰臉長長吸一口氣,鎮定一下驚慌的心神,目光由兩人身上緩緩掃過。那鬚髮蒼然的老人,雖然滿身血漬,但精神似是很好,那禿頂黑髯老人,卻已似奄奄待斃,靜靜的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一下。這兩人的形狀,都極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

  那白髮白鬚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怎麼,你已經記不起我們了……」

  方兆南心中一動,接道:「兩位老前輩,可是少林寺中的長老麼?」

  那鬚髮蒼蒼的老人,淡然一笑道:「小施主……」

  突聽一聲呼然大震,血肉橫飛,濺了方兆南滿身血跡。

  那老人目光一掃,黯然歎道:「大證師姪?」

  方兆南凝目看去,只見那人整個的身軀,都摔的血肉模糊,但從衣著和形態上望去,仍可辨出是大證禪師。不過這白鬚老人,久坐禪關,數十年不和弟子相晤,只昨夜匆匆一見,能在一眼辨出是大證禪師,實使人感到意外。

  那老人似是已看透方兆南心中的懷疑,淡淡一笑,道:「少年人不必多慮,老衲在他身未撞地之前,已然看到,只可歎老衲身有劍傷,行動不便,無法趕去相救,致令他摔個粉身碎骨。」

  方兆南突然長拜那老人身前道:「晚輩如非老前輩相救,也早已屍骨無存了。」

  那老人兩目圓睜,凝注在方兆南臉上,瞧了一陣,道:「機詐中不失人性本色,毒辣中仍存有仁厚之心,具此性格之人,方足和當今江湖上那些魅魑魍魎們一較雄長。」

  方兆南聽得似懂非懂,但又不便出言相詢,大拜三拜,站起身子。

  就這一剎工夫,那老人已閉目入定。方兆南心中本有甚多話說,但見那老人雙目緊閉,神色肅然,心中忖道:想他身受重傷,正需要運氣療息,我且不可驚擾了他。緩步走到丈外一處大岩石旁,停了下來。

  這是一條人跡罕到的絕壑,因久年不見陽光,滿生綠苔,不知從何處,流來一道泉水,散亂的由山石旁邊流過,淙淙水聲,更增加了這深谷肅然的氣氛。

  目光轉處,忽然發現那泉水中一片片殷紅之色,這時忽然想到不遠處,還放著大證和尚的屍體。

  他輕輕歎息一聲,暗道:同時由懸崖上摔了下來,但卻有幸與不幸,我仍然好好的活著,但那可憐的和尚,卻摔的屍骨碎裂,生死之間,就這樣毫厘之差,我應該去把他的屍體埋起來。心念一轉,緩步走到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旁邊。

  他身上寸鐵未帶,只好用雙手撿移山石,足足耗去半個時辰工夫,才挖了一個勉強可容一人的石坑,埋好了大證的屍體,又想到那身受重傷,奄奄待斃禿頂黑髯老人,不知他是否已經斷氣,轉身向那老人走去,只見他身上的傷口,仍然斷斷續續的向外流著鮮血,胸腹也仍然微微顫動,氣息仍存,並未死去。

  方兆南伏下身去,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帕,在泉水中洗了洗,準備擦去那老人身上的血跡。

  只聽那老人沉重的聲音,響繞耳際,道:「孩子不要動他,他死不了,不過劍傷深及內腑,他強運功力,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一時間也難以醒來。」

  方兆南回頭望去,那老人雙目依然緊閉,在這等淒慘的情景之下,他仍能閉目調息,毫無慌亂之象,非有極深的定力,決難辦到。

  只見那老人口齒啟動,沉重的語聲又傳了過來,道:「老衲也受了極重的劍傷,背受三劍,劍劍深及筋骨,甚須要一陣靜靜的養息,六個時辰之後,老衲方可隨便說話……」餘意未盡,但聲音卻倏然而斷。

  方兆南仰頭望去,估計天色,不過卯末光景,六個時辰後,天已近夜,何不借這一段時光,自己也打坐調息一下。心念一轉,盤膝而坐,排除胸中雜念,運氣行功,片刻之間,真氣散行四肢,緩行於百脈之中。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方兆南突然為一種沉重的呼吸之聲驚醒,輕啟雙目望去,只見一個滿身黑毛,似猿似人之物,露著一口森森白牙,站在那禿頂老人的身旁,雙目望著那老人的傷口,緩緩伏下身去,似是要從那老人傷口之中,吸取他身上之血,不禁大吃一駭,探手摸了一塊山石,握在手中。

  轉臉望去,只見那鬚髮蒼然的老人,正自行功到緊要之處,頭頂之上,熱氣蒸騰,鬚髮微顫,似是並未發覺這似人似猿的怪物。

  他腦際迅快的一轉,暗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熊了,看這等威猛的樣子,定然力大無窮,我手無兵刃和牠相搏,實無把握勝牠。

  忖思之間,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已將和那禿頂老人的傷口相接。在這緊迫的形勢,使方兆南無暇再多考慮,右腕一揚,手中的山石陡然飛出。

  這一擊用了他全身的力氣,山石刮帶起一片嘯風之聲。

  那黑熊雖然形容可怖,力大無窮,但行動卻極遲緩,吃方兆南飛來一石,擊中鼻梁之上,疼的一聲怒吼,向後退了兩步。

  方兆南一擊得手,左右雙手順勢又抓起兩塊山石,大喝一聲,振腕打出。

  這次那黑熊已有了防備,巨掌一揮,把一塊山石擋住,另一個山石,卻擊中了那黑熊大腹。

  但聞咚的一聲,如擊敗革之上,那塊擊在黑熊腹上的山石,竟被彈了回來。

  方兆南見黑熊皮肉堅厚,山石擊中,竟未能傷牠分毫,不由怔了一怔,縱身直掠過去,一招「飛鈸撞鐘」,當胸擊去。

  黑熊身體笨重,閃避甚慢,方兆南拳勢擊個正著。

  但見牠笨重的身軀,搖了一搖,大吼一聲,伸出兩隻巨掌,抓了過來。牠皮厚肉粗,中了一拳二石,竟然毫不礙事。

  方兆南身子一側,避開了黑熊搜拏之勢,心中暗暗忖道:此物皮肉如此堅硬,我手中又無兵刃,只怕難以傷牠。

  忖思之間,那黑熊已搖搖擺擺的衝了過來。方兆南飛起一腳「魁星踢斗」正中那黑熊大腹之上,有如踢在皮鼓之上一般,咚的一聲,被彈了回來。

  方兆南聰明過人,幾掌幾拳打過,已知此物皮厚肉堅,要想傷牠,決非易事,立時改用遊鬥之法,不再全力出手,以保持耐戰之力,故意逗牠轉來轉去,看準機會,就給他一拳,或是撿塊山石投去。

  這麼一來,那黑熊果然被他逗的暈頭轉向,空自怒吼。方兆南卻是神態輕鬆,把各種拳掌身法,齊齊施展出來,把那黑熊當成了練習拳掌的對象。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黑熊似被方兆南逗的瘋狂起來,怒吼一聲,揮臂橫掃而出。但聽一陣山石碎裂之聲,石硝橫飛,幾根突立的嶙峋怪石,竟然被牠生生擊斷。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此物已中了我不少拳腳,竟然若無其事,而且力量如此強大,皮肉又如此堅硬,只要被牠擊中一下,也是當受不起,怎生想個法兒,早些把牠制服才好?

  正感為難之際,忽見那黑熊,轉過身子,搖搖擺擺的向那禿頂老人奔去。

  原來此物頭腦愚笨,行動遲緩,但卻天生神力驚人,被方兆南逗了半天,一股怒氣,無法發洩,正自暴怒如狂時,忽然看到那橫臥的老人,立時奔了過去。

  方兆南看牠竟向那禿頂老人撲去,心頭大為震駭,暗道:牠那雙掌神力,碎石裂碑,那老人重傷之後,如何還能受牠一擊,勢必被生生撕裂不可,我如冒險搶救,勢必要和那黑熊近身相搏,能否救得那老人,還很難說,但自身先陷危境。

  就在他心念轉動當兒,那黑熊已奔近那禿頂老人身前。時機已到危急一髮之間,方兆南已無法再想下去,大喝一聲,躍起直撲過去,一招「五丁劈山」用盡了生平之力,一掌擊在那黑熊後背之上。

  這一掌有如鐵鎚擊岩而下,那黑熊高大的身軀,被震的向前一傾,大吼一聲,回過身來,巨大雙臂一張,猛向方兆南抱來,盆口大張,白牙森森。

  方兆南一掌擊中黑熊後背,手腕被震的一麻,眼看轉身抓來,立時疾快的向前欺進一步,欺入黑熊懷中,用頭頂住那黑熊下顎,雙手拿住牠雙肘關節,十指齊齊加力。

  他此時功力,已甚深厚,雙手又拿的那黑熊關節要害,黑熊的雙手利爪,頓時失了作用,但他一身勁力並未消失,大吼一聲,把方兆南推的向後退了三步。

  這是個異常險惡的局面,只要方兆南扣拿那黑熊肘間關節的五指一鬆,立時將傷在那黑熊巨掌利爪之下,或是頂在那黑熊下顎頭頂一錯,也將傷在那黑熊巨口利牙之下。

  只聽那黑熊重重的急喘之聲,不絕於耳。方兆南被推的直向後退,心中暗暗忖道:我得把牠引得離那人再遠些,再設法擺脫這驚險的局勢。忽然覺著心神一震,雙手幾乎鬆開,趕忙定定心神,暗加雙手勁力。

  原來他被黑熊推的撞在山壁之上,震的內腑一陣浮動。

  他定定神後,暗暗歎息一聲:完了,如若牠把我逼在石壁上,就這樣相持下去,我決難撐得過牠,後無退路,勢非傷在牠手中不可,目下唯一的生機,就是設法引誘牠轉方向,讓自己離開石壁。

  那知人熊覺著方兆南不再後退時,立時全身加力,向前推去,人熊胸腹相觸,壓力逐漸增強。方兆南後背、手肘,都已被那黑熊逼的貼在了石壁之上。

  方兆南忙運真氣相抗,人與熊互較力量,初時,還可抗拒,但這等生死相拚,全憑天賦、武功,巧勁卻已失去了作用,時間一久,更覺不敵,只感到壓力漸強,全身都被那黑熊逼的貼到了石壁上面。

  但這等生死交關之下,方兆南雖然已感不支,但仍然拚盡最後真氣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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