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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凜,暗暗的道:難道這白猿事先預知牠的死期,才選擇這樣一處穩固牠屍體所在,盤膝而坐?留神看去,果然發現那白猿盤坐叉枝所在,四面都有酒杯粗的松幹,牢牢箝住了牠的屍體,頭頂上枝葉密茂,可遮蔽日曬雨打,而且松枝盤錯交叉,似是事先經過了人工編排,顯然這白猿未死之前,已有人為牠安排好這停屍的地方。

  大悲禪師輕輕歎息一聲,緩步向正中一座茅屋走去。這座荒涼的庭院,隱隱仍可見它美好的格局,只是久絕人跡,野草蔓生,殘破荒蕪,使它顯得悽涼。

  一排矗立的三座茅屋,都緊緊關閉著窗門。

  大悲禪師走到那正中茅屋前面三四尺處,突然停下,屈膝跪在地上,低聲禱告道:「弟子大悲,冒死驚擾兩位尊長,心中萬分不安,實因少林寺遇上前所未有的大劫大難,已非弟子等所能排解。大方師兄,以掌門之尊,陷落冥嶽生死不明,武林殺機瀰漫,浩劫不遠,弟子身受大方師兄重託,暫代方丈之位,愚質庸才,難當大任,為天下蒼生大劫,為武林正邪消長,為我少林門戶存續,千百弟子生死,不得不驚擾兩位尊長。」說完大拜三拜,起身推開那兩扇緊閉的木門。

  一陣積塵,落了下來,洒了大悲禪師一身。

  大愚禪師突然低聲對方兆南道:「這座茅屋之中,就是老衲等兩位長輩坐禪之地,施主舉動之間,望能再稍微留心一些。」突然一晃身子舉步進了茅屋。

  方兆南心知對方仍然對自己翻過圍牆之事,耿記於懷,但卻無可奈何,只好淡然一笑,舉步走進去。

  這座茅屋,大約有三間房子大小,而且陳設不多,景物一目瞭然,除左邊依壁處,有一座木榻之外,別無他物,壁角之處,蛛網橫繞,榻上地下,積塵逾寸。

  方兆南暗暗奇道:這茅屋之中,又無複室、暗門,不知那兩位禪關老僧,現在何處?但又不願啟齒向二僧追問,只好悶在心中。

  兩個和尚,倒是異常沉得住氣,負手而立,目光不停在室中打量,似是要從那蛛網積塵中,找出一些昔年的記憶往事。

  等待了片刻工夫,八個身披袈裟的和尚,魚貫進入茅屋。

  方兆南留神打量來人,似都是那晚議事殿中,設有座位的和尚,這般人中,包括了大道禪師,每一個和尚,都拿著一綑竹子。方兆南暗暗忖道:這些竹子,難道就是用作擊節傳音不成?

  大悲禪師目光環掃了後來群僧一眼,大步走近茅屋一角,拂開積塵,舉手一推,壁間忽然裂開一扇小形圓門。

  群僧魚貫走了過去,把懷中竹子,一節一節的啣接上,直向那圓門之中伸延進去。這些竹節都經嚴格選擇,大小相若,每一節啣接之處,都用刀子刻好連扣,接將起來,十分迅快,不大工夫,群僧帶來的竹節,全都接完。方兆南暗暗估計,這啣接竹子的長度,大約有二十餘丈長短。

  只見大悲禪師,面對竹節,口齒啟動,說了一陣,揮手對群僧道:「諸位師弟請回,由小兄和大愚師兄,守候此處,已經夠了。」

  群僧一齊向那圓門合掌作禮,紛紛告退,片刻之間,茅屋中只餘下大愚、大悲、方兆南等三人。

  大悲禪師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珠,投入那竹子啣接孔中,然後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息。

  方兆南初時,為一片好奇之心所動,瞧了一陣之後,暗自笑道:原來這就是擊節傳音之法。

  每隔一頓飯工夫左右,大悲禪師就從懷中,摸出一顆玉珠投入那竹節中,然後就地盤膝而坐,閉目等待,毫無焦急不耐之色。

  方兆南一看大悲禪師一連丟下五顆玉珠,將近兩個時辰之久,仍然不見一點反應,心中暗自發急,忖道:看來今日之局,有得等待了,不如借這機會,運氣調息一陣,養養精神。當下運行真氣,血循經脈,氣走百穴,由清入渾,漸至忘我。

  待他醒來,已是太陽偏西時分,兩個老和尚仍然盤膝閉目,相對而坐,氣定神閒,若無其事,心中暗暗一歎,讚道:這兩個老和尚,當真是好耐心。當下一提真氣,準備再調息一遍。

  那知這一提氣,立時覺著丹田之中一股熱流,直向胸口之處泛上,不禁心頭大驚,趕忙散去了提聚真氣,站起身子,長長吁一口氣,在室中來回走了兩遍。

  這茅屋內,長年無人打掃,地上積塵甚厚,他來回走了兩遍,立時滿室灰塵,四下橫飛,那兩個老和尚穿的新袈裟上,片刻間,落滿積塵。

  方兆南似突然觸動了什麼靈機一般,雙眉緊皺,凝神而思,渾然忘記了置身何處,雙腳不停移動,室中積塵愈來愈重,彌目難睜。

  大愚禪師忍了又忍,終於忍耐不住,低聲說道:「方施主請放輕腳步好麼?」那知方兆南相應不理,仍然我行我素。

  大悲禪師低聲說道:「他大概等的心下不耐,故意踏起積塵,想把咱們逼到室外,不要理他算了。」

  大愚禪師搖搖頭,道:「難道他自己就不睜眼睛麼?」運足目力看去,只見方兆南閉著雙目,不停的晃著腦袋,手中也指指劃劃,不知在搞什麼鬼。

  原來,他連日奔走,始終未能好好休息一下,縱然打坐運氣,也是心有所念,剛才他心中不耐大悲禪師一日打魚三日曬網那等緩慢舉動,閉目靜坐運氣調息,一時間萬念俱寂,靈台一片清明。

  要知這等渾然物外,無念無我的境界至高,乃修習內功的人,夢寐以求的入定工夫,那片刻寂然無相時光,抵得數月一年苦修,但此非內功精深,定力特別深厚之人,難以辦到,平常之人,偶一得之,時、地、人、物,均有著甚大影響。方兆南打坐調息,因有大愚,大悲禪師在坐,本能的防敵之意念,全然消失,心相物外,兩極坦然,故而得到無念無我的上乘內功之境。當他由渾反清,那調息於丹田的真氣,尚未完全散去,但見大悲,大愚仍然那等枯坐相守,心中不願多看,本能的一提真氣,那集而未散的一股真元之氣,立時衝上丹田。方兆南從未遇到過此等情事,不覺心中一驚,起身走了兩步,心中突然覺著有一種無法說出的舒暢,腦際靈光連閃,突然想起了洞中老人傳授那招「巧奪造化」中的幾個變化。

  這等人生難有幾次的靈境幻覺,能突然回憶起沉澱心中的往事,亦可突然觸想到所見,但卻已難以想到的經過。

  方兆南突然想到日夜索想而難以想到的劍式變化,心中大喜欲狂,立時開始練習起來,霎時間心神集中,忘記了置身之境,踏的積塵滿室,瀰目難睜,他仍然懵無所覺。

  大愚禪師看他又往來了數遍,仍然沒有停下之意,低聲對大悲禪師說道:「我看此人已有些神智不清了,他這般走來非去,踏的滿室塵土……」

  大悲禪師一皺眉頭,接道:「我看他似在練習什麼武功。」

  大愚禪師仔細看去,只見方兆南腳步移動的位置,都有一定的距離,並非雜亂無章,手勢揮動之間,變化十分奇奧。

  這兩人的武功都已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雖然看不出方兆南手勢變化的路子,但卻瞧出是一種異常奇奧的招術,不過他揮動的姿勢,卻又不像拳掌的路子,兩人愈看愈是覺著那招術奇奧絕倫,生平從未見過,不禁為之一呆。

  正心往神馳之際,忽聽那竹節之中,傳來極細但卻又十分清楚的聲音,道:「大方師姪麼?可是寺中有了什麼大變?」

  大愚禪師首先驚覺,一拉大悲禪師衣袖,縱身而起,直向方兆南撲了過去。

  大悲禪師趕忙一收心神,低聲對著那竹節說道:「弟子大悲,驚擾兩位尊長禪功,罪該萬死。」

  大愚禪師將要衝近方兆南時,忽然覺著一股暗勁,直向身上逼來,不禁心頭一震。

  他原意想阻止方兆南來回走動之勢,以免影響那竹節傳音,卻未想到方兆南正運集全神在練武功,行動之間,竟然揮出了內家真力,這力量本極輕微,但一遇阻力時,力道登時大增。

  大愚禪師被形勢所迫,只好揮掌輕輕一擋。

  方兆南如夢初醒一般,倏然收住了揮動的手勢,但見滿室塵土橫飛,心中甚是抱歉,抱拳一揖,道:「晚輩……」

  大愚禪師趕忙搖手,阻止方兆南說下去,用手一指大悲禪師。

  方兆南凝神望去,只見大悲禪師一片莊肅之容,對著那竹筒說道:「大方師兄,率領本門中弟子三十六人,趕往冥嶽,三十六位護法弟子,盡遭殺死,大方師兄生死下落不明,弟子迫不得已,只好召集寺中長老……」話至此處突然住口不言,想是那竹節之中又傳來對方回話。

  大愚禪師、方兆南,都不自覺的側耳靜聽,只聽到一個低沉清晰的聲音,說道:「我知道啦,今夜子時,我和你師叔暫時破關外出相見,不過時間不能超過兩個時辰,你們把要問的疑難,全都記了起來,免得有所遺誤。」話到此處,倏然而斷。

  大悲禪師合掌應道:「弟子遵命。」恭恭敬敬拜了一拜,立起身子。

  方兆南聽得呆在當地,半晌工夫,才問了一句道:「回話之人,可就是貴寺中坐禪三十年的兩位長老麼?」

  大悲禪師緊皺的眉頭,已開展了不少,點頭說道:「正是,那回話之人,乃老衲一位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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