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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轉頭望去,只見兩個面目清秀的小沙彌,每人手中托著一個茶盤,分別送至兩座廂房中,退了出來。

  陳玄霜望著兩人背影出了跨院,笑道:「這和尚廟裏好多規矩。」

  方兆南道:「佛門之中,戒規素嚴,咱們在此地作客,自是應該守人家規矩,師妹請任擇一室宿歇,咱們也該休息一下,有話等會兒再談吧!」

  陳玄霜點點頭,道:「你和那獨眼老頭拚劍術之時,耗消真力甚大,也該早些休息罷。」說著緩步向左邊一室走去。

  方兆南目注她步入室內,才轉身進了右面一座靜室,但見明窗淨几,佈設十分簡雅,靠壁一座松木榻上,早已放好被褥,窗前竹几上放著一把磁壺,一個茶杯,不覺啞然一笑,暗道:這些和尚們,也未免太小心了,不准男女同室,講一聲也就是了,連茶杯,也只送來一個,如是有人相訪,連個敬客的茶杯也沒有。

  心中忖思之間,人已到了竹几前面,隨手端起茶壺,倒在杯中喝了兩口,緩步登榻閉目而坐,運氣調息。

  氣血運行全身一周,精神已好轉甚多,和衣仰臥下去,細想數月之中的際遇,只覺如夢如幻,詭奇神秘,充滿了緊張。

  心念一動,只覺千百事端紛至沓來。他想到那死去的駝背老人,自己身負絕世武功,為什麼難療治自身的傷勢,使老邁之軀,忍受數十年的痛苦?他既不願自己的孫女學習武功,卻又把一身絕技傾囊相授,但又近乎慘酷的要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監視他的至親骨肉練習武功,如果陳玄霜不能在他死前打通生死玄關,就要挑斷她腕上經脈,要她落個終身殘廢,以他那傷病老邁之人,為什麼還要千辛萬苦的去九宮山中,尋找那「血池圖」的下落?他似是身負著血海深仇,但又怕人發現了隱身之處,為什麼不肯把家世,告訴他唯一的骨血?但卻又替她安排了很多奇怪的後事,要她憑藉一枚斷梭,到黑龍潭畔,討還舊物龍舌劍,為什麼又把日期限定在八月仲秋,而他自己卻又不肯早去把原物討回,難道那代為守劍之人,年年仲秋之夜,都要到黑龍潭畔,去等待討劍之人不成?陳玄霜的父母何在?縱然是死了,也該將葬身之處,告訴他們的女兒啊!

  他想到適才和蕭遙子比劍時所用的那一招「巧奪造化」,硬被蕭遙子指為昔年以「七巧梭」作標識,縱橫江湖的妖婦的獨門絕學。那威力不可思議的一劍,似乎使蕭遙子的豪壯性格,有了甚大的轉變,如果他說的不錯,那可憐的老人定然有著不可告人的苦衷,此中的情事,實叫人百思難解……

  他想起了風華絕代,但卻冷若冰霜的梅絳雪,對月締盟,東嶽濺血。想起了袖手樵隱史謀遁,行年八十,方悔悟了已往之錯。那可憐的一代俠醫言陵甫,無緣無故,身受牽累,只落得瘋瘋癲癲……

  但覺思緒如潮,他數月來所經歷的諸般怪事,一一從腦際閃過,一瀉千里,難以遏止。

  正在想的出神之際,忽聽一聲「阿彌陀佛」起自榻前。定神看去,只見一個小沙彌合掌站在兩尺之外,他只顧想著數月來經歷的諸般情事,竟然不知那小沙彌何時到了身側,當下挺身而起,說道:「小師父有事麼?」

  那小沙彌欠身答道:「家師請小施主方丈室中相見,有事請教!」

  方兆南道:「有勞小師父去叫陳姑娘一聲……」

  那小沙彌低聲答道:「家師只請施主一人。」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指名請我一個人麼?」

  那小沙彌恭恭敬敬的答道:「施主放心,小僧已追隨師父身側四易寒暑,從未聽錯過一句話。」

  方兆南疑念大動,暗道:難道他們對我仍有疑心,想把我和霜師妹分開,以減實力,然後分頭動手?

  心中雖然懷疑,但外形卻仍然保持著鎮靜,淡淡一笑,道:「你今年幾歲了?」

  小沙彌人甚機敏,似是早已看出方兆南心中的憂慮,微微一笑,道:「小僧今年虛渡一十五歲。施主但請放心,家師胸懷仁慈,做事光明正大,施主只管請去,決不會有什麼不利施主的行動。」

  方兆南被他當面點破胸中隱密,反覺有些不好意思,暗道:江湖之上,少林派威名甚盛,他以少林方丈之尊,諒也不致施用這等下流手段來暗算我們,縱然明知暗藏埋伏,我也不能示弱於他。當下舉步向外走去。

  那小沙彌搶前一步,走在方兆南前邊帶路,出了跨院,沿著一條白石舖成的通道,直向前面走去。

  轉過了兩座屋角,到了一處高聳的經樓前面,那小沙彌一合掌,退到旁側說道:「家師在室內等候,小僧無命不能擅自入內,施主一人請吧!」

  方兆南看經樓兩扇黑漆大門,半掩半開,難見室中景物,微一猶豫,側臉望著那小沙彌笑道:「在下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還不致於對寺院中的清規一無所知,貴寺方丈室建在『藏經樓』中倒是未聞未見之事。」

  那小沙彌臉一紅,道:「小僧口急失言,施主請勿放在心上,此處東嶽分院,並非嵩山本院,家師住這『藏經樓』上。」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話也是不錯,傳聞「藏經樓」乃禪林寺院中極為重要的地方,嵩山本院的方丈,在少林一派中,身份最是尊崇,駐錫在「藏經樓」上,也不算什麼稀奇之事。

  正在忖思之間,那兩扇半掩半閉的黑漆大門突然大開,兩個三旬左右,背插戒刀的和尚,並肩而出,一齊合掌說道:「敝方丈已候駕多時了。」說完,各自向後退了一步,躬身讓客。

  方兆南微一點頭,大步直向室中走去。走了五六步,到了一座側門和樓梯交接之處,不覺猶豫起來,暗道:這藏經樓乃寺院中甚為重要之處,我如擅自亂闖,走錯了地方,只怕不好。心中一生猶豫,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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